簪缨与谢止的交谈, 足足持续了半日。待簪缨从书房出来,喉咙己半哑。
谢止怀揣着那张纸笺,心绪复杂地与簪缨告辞, 由驿吏送出使馆。
他一走,簪缨就脚步轻快地去寻卫觎。
她并不知卫觎和沈阶之间发生的对话,屋里只剩了卫觎一人。他耐不住烧炭的热, 襟领敞开了一点, 随意坐在几前, 正勾勒着一幅为龙莽量身定制的槊。
何等制式何等重量, 用料配比几何, 皆标示在旁, 只等回兖州后,命他帐下专用的巧匠为龙莽锻造出来。他对此人的青眼,可见一斑。
右手边,还有几张刚画好的分区布阵图。
簪缨才悄悄地走近, 卫觎抬起峻深的眼褶。
对上他的视线, 簪缨不说别的,先轻踮足尖甜甜一笑:“成了。”
卫觎瞧着她无比得意娇俏的小脸,撂开笔, 峻眉化开,跟着一笑。
知她能成。
本想听她细说一说, 但卫觎听她嗓子都哑了,就只给她吃两颗栗子,又向底下要一盏养嗓子的羹汤, 不许她多开口了。
簪缨隔着一臂的间距, 熟练地摸了下卫觎的手腕, 见无异, 挨在他身边坐下,还是与他说了说与谢止商谈的经过。
末了她道:“我出了试题请谢世兄纳才,其中一道便是问金鳞薜荔是何物,天下能人隐士众多,小舅舅,一定会有好消息的。”
卫觎眸色一轻。
他之前没听簪缨说起过这个安排。
为他寻药之事是绝密,她也不会与沈阶商讨,那么,只会是她自己想出的主意了。
卫觎略忖,便想通其中的高明之处:往常北府寻这味药时,为了避免让有心人察觉到与解毒有关,都是暗中搜寻。簪缨这一招公诸于世,借的是谢太守的名义,挂的是招才纳士的幌子,堂而皇之地就把想办但不能透露真实原因的事儿给办了。
望着女孩水亮的瞳眸,卫觎爱怜无限,眼中雾澜漾起,直挺的鼻尖似被一根线勾拽,下意识前倾。
反应过来之际,他假作抬手抚开簪缨额前的碎发,掩饰了过去。低道:“谢你记挂。”
若在从前,簪缨就要气他如此见外。
如今这个小女娘却学精了,用气音呼地一笑,充满暗示意味地问:“那小舅舅拿什么谢我啊?”
过来打听结果的杜掌柜进门来,正好听见这一句。
那轻哑细软的调子哟,直往人心里打,他当即咳嗽一声。
如今小娘子对大司马的黏咕,是越来越不避人了。
簪缨忍笑看小舅舅一眼,坐正,低头含了口银耳梨汤。
杜掌柜也不爱当那碍事的老货,只是放心不下谢郎君接任后的后续事宜。
问得始末后,他想了半天,有点迷糊:“这金鳞薜荔这些年也没找着,能答上第三问的难说有无……岂非与广纳贤才的初心矛盾?谢府君难道未生疑吗?”
簪缨咽下羹汤才要说话,眼珠一转,指指自己的喉咙,看着卫觎。
卫觎余光瞥见了,顺从地代答:“这三问第一道出自春秋,第二道出自论语,皆是基础的经书故典,但凡读书人,未不有知。如今南朝自上而下,崇尚浮华清谈,富贵门庭偏爱卖弄玄赋,清寒子弟却无余闲附庸这些风雅文章,若以目下流行的老庄与诗赋为题取才,反与初衷相悖。儒学基础,有基础的好处,低下处夯实,才是有心办实事之人,纵使回答千篇一律,也可从中选出自出机杼者。而能答得上前两问的,十有八|九会被第三问难处,这明面上是寻金鳞薜荔,实则也是阿奴暗中设下的一个考点——在唯以家世品级论的大风气下,想以白身进阶为吏,必要有相应的心气与魄力,若自诩有才不遇,却被区区一道问题难住,便放弃往州府报名一试的机会,这等外强中干之士,也不可一用。谢不弥是聪明人,聪明人爱多想,哪怕有疑问,他自己就会圆补回去。”
他语气缓淡,像冲刷过金石的清冽泉流,“我家阿奴更聪明,瞒天过海,一箭双雕。”
杜掌柜这才全明白过来,也觉得小娘子真是聪慧。
簪缨见小舅舅果然与自己心有灵犀,又被夸得受用,眉眼含光,清媚毕现,唇角的笑意更明显了。
她暗戳戳地得寸进尺,将手边的汤盅用一根手指推过去。
卫觎瞥下睫梢,那根纤白的手指在细润白瓷的对比下,丝毫不逊色。
他看着那半碗她吃过的甜汤,不是不知她打的算盘,只想:谁家千娇百宠出的小闺女,舍得让她如此小意主动,但凡她恋的是其他男人,他早已将人痛揍一顿,绑到阿奴跟前赔罪。
偏这混账是他。
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他真是怕,而今承诺她一时之甜,将来,留她一个人吞咽苦果。
可倘若,那个男人不是自己,让他亲眼看着她同旁人这般亲近甜蜜,他就当真受得住么?
卫觎转开视线,“都吃完。”
“吃不下了。”簪缨因圆满布示出了寻药的信息,对此期冀甚大,心头开怀,比往日更忘形几分。
她小脸无辜,声音更糯,“小舅舅,帮帮我吧。”
卫觎喉结一滚,沉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