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瞳又是一愣,才平复的清秀眉眼又急得努了起来,正待表忠,便听眼前的女公子不紧不慢道:“你该找个好时机,透露给平嫔娘娘,那位急于为儿子铺路的主儿,应当很乐意替陛下分忧。”
焉瞳呆立片刻,恍然明白过来,连忙道:“是,谨遵小娘子吩咐!”
看他一副拾到了金子般的忍笑样子,竟像是能为簪缨出一分力而开心不已。
饶是簪缨离宫后,对那座宫城里的人全无好感,此刻也不由得心软,轻问:“我当初不过举手之劳,值得你如此冒险帮我?”
焉瞳扬起唇角,第一次在小娘子面前挺直脊背,认真道:“小娘子也许是顺手为之,可奴才自那日之后的命,却是因小娘子而活的。奴才不识得几个字,只知受了恩要图报。奴才没有别的本事,小娘子有令,但请吩咐。”
簪缨点头,派人送他离开。
焉瞳离去后,簪缨理了理心神,转头问春堇,“显阳宫最近没有什么动静吗?”
春堇道:“正要回娘子,昨日崔娘子突然进宫去看望庾皇后。咱们的暗探一直缀在崔家车驾附近,跟随那崔馨回府,暗潜进去,发现崔娘子从袖中取了瓶药出来。”
簪缨目光一动,正这时,阿芜手捧一张泥金的名刺进得堂来。
“小娘子,崔府娘子派人送了修好笺帖来。说是,想参加小娘子将在九月初九办的重阳蚕宫宴,当面为从前的不懂事向小娘子赔礼。”
簪缨接过那张帖子拆开看过,只见上面的措辞情真意切,句句都是崔馨自悔从前的失礼,愿与她重修旧好。
簪缨看着看着便笑了。
好一出黄鼠郎给鸡拜年的戏码,崔馨前脚才从庾氏手里领了药出来,后脚便送帖求着要参加蚕宫宴。
庾氏母子,真不愧是血脉之亲,都上赶着往她手里递刀子。
“好啊,允了。”簪缨撂下那封书信,淡然吩咐左右,“另,给长公主府、徽郡王妃、楚司空夫人以及京中诸位贵眷下请柬,请夫人们在重阳节那日,一同赴西郊花宴热闹热闹。”
这样好露脸的机会,却不能叫庾灵鸿白筹谋一回,总要大白于人前才算对得起她啊。
簪缨眸底光色明灭,胸有成竹地轻捻指腹。
高蝉处乎轻阴,不知螳螂袭其后也。
唯一可惜的是,小舅舅没在跟前,不能让他亲眼看看那对母子是如何倒台的。
想起那个正在疆场出生入死的人,簪缨眉眼间的精明之色轻轻褪去,变回柔软稚气的模样。她手托两腮,望着北面的碧空漫然出神。
也不知小舅舅那边顺不顺利,不知这个月,他的病情还有没有发作过……
他当日走得太急,簪缨有许多心事和疑问,都还没来得及同小舅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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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之后,荆州谢刺史调麾下精锐一万,陈兵新野,与大司马在涡水西线的北府兵互为援引。
北府兵进神速,在谯国首胜之后,又西入鹿邑。
北魏护国大将军惧卫觎攻破鹿邑后,直奔兵略要冲许昌,与南朝荆州军合兵一处,则洛阳危矣。于是几番紧急调兵巩固西线,断不给晋军势如破竹的机会。
却说这一夜,与青州接壤的睢阳城,守备松懈。
北朝的守城官吏丁绵在天黑后,照例温上二斤烧酒,舒坦地自斟自饮。
城中记室官带着一卷文书找到长官时,不出意料看见半醉的丁绵坐在胡床上哼着小曲,不由规劝道:“大人,往日便罢了,如今南北两朝战事激烈,晋军已兵临涡水,还是要警惕一些啊。”
丁绵却眯着醉眼嗤笑一声:“怕什么,睢阳离鹿邑数百里之遥,又是边州之城,那姓卫的便是打也打不到这里!再者,人人都说南朝有位天生战神,本官就不信他长了翅膀,还能飞过来不成?”
一语未落,一支挟风雷之势的羽箭穿透窗棂射来,正中丁绵左眼。
而箭锋去势未休,一刹穿透守城官的头颅,钉死在几案。
记室悚然心惊,未等叫喊,第二支箭射灭室内灯烛。
黑暗之中,一柄雪寒长刀出鞘,照亮一双锋锐的剑目。
记室此生从未见过参将以上的武官,更从未见过这样凛丽凌人的一张脸,他但觉喉咙一凉,便倒了下去。
随之,睢阳城头烽火垛上的火把如遇冷袭,依次噗簌而灭,整坐守城顷刻间陷入漆黑。
守城的兵卒骇然躁动,不等提兵上马,便被二千玄甲士潜入城内一通砍杀,全无抵抗之力。
那为首的提刀男子跨步出屋,一身轻衣未着甲,也未持他那杆辨识极高的陨铁绿沉槊,暗晦的夜色中,他呵出一口长途奔波的滚热气息,轻启薄唇:“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