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丞相王逍的会面, 簪缨定在了金屑茶坊三楼,明面上只带着沈阶一人。
这让檀顺大感委屈,簪缨出门前只得哄他说, 最有用的底牌自然要留在后面, 这才让那耳根很软的少年哼唧两声,勉勉强强接受了。
该说王逍不愧是身为与皇权并驾齐驱的丞相司徒, 心胸宽广非凡人,即使面对小辈不那么礼貌的邀约, 也准时赴会。
不过兴许终究意难平,上得茶坊, 见面后王逍的第一句话便是:“女公子可知,纵使令先尊或唐夫人在世时,也不敢对老夫如此招之即来。”
稳跽席上的簪缨身子都没起, 迎上王丞相皮笑肉不笑的神色,向对座比手一笑, 带着江南口音的吴语软侬无害:“但府君不还是来了吗?”
王逍深深注视这年轻女娘一眼,带着几分威压与审视。
簪缨神态如常。
下一刻,王逍便施施然撩袍落座, 理好大袖, 呷上一口此店的招牌金屑茶,泰然道:“胆子大, 口气也不小的后生,老夫一生见过无数,卖唐氏一个面子也无不可。之前是老夫心思急切了, 其实仔细想一想, 女公子要行的事, 也不过是‘将欲取之, 必先予之’八字而已。”
这才是真正的和明白人说话。
簪缨微微笑了,并不否认,“太子倒行逆施,弄出这场佛事,打定主意要与王氏分道扬镳。小女子的意思,这个人不用王氏出手,王氏只需做好后手准备,宫里其余两位皇子,丞相想扶植谁,随意,只是莫要举棋不定,避免届时青黄不接,被人趁机生乱。”
王逍的眼皮深深向下一压,“女公子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吗?”
簪缨方才那番话,的确直白而大逆不道,但她半点也不担心王逍会告发她。
少女抬起光芒幽深的眼眸,“丞相放心,隔墙无耳。我年轻不会说话,万请包涵。
“只是北边在打仗,我见不得京城出乱子,所以事先给丞相提个醒,仅此而已。”
茶室静得离奇。
自簪缨说完这句话后,直到王逍起身离去,两人再未交谈一句。
簪缨在威严深重的老府君离开以后,在茶室中对着窗子发了会呆。
她心里清楚,王逍今日之所以折节下顾,不是因为他给唐氏脸面,而是他忌惮唐氏下一步的动作。
这件事也是簪缨近期才想明白的,唐氏,很像一个野路子的世家,没有固定的门阀,也不见于名册,却有足以碾压任何一门世家的雄势,偏偏,还不需遵循那些士族间心照不宣的畦畛规矩。
按常理行事,王氏自然是不惧的。可一旦蹦出个可能乱拳打死老师傅的,就如多年前的卫十六不计成本攀咬世家一样,王氏有前车之鉴,自然会无比警惕。
簪缨而今就是那个让他们猜不透的野路子。
哪怕王丞相想得明白,她是故意助太子逆风迎炬,但不亲自前来确认一遭,依旧于心难安。
其实在簪缨看来,王氏都不用亲自出手对付太子,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只要选定下一位新主,便可将王氏的荣耀继续绵延下去,简直是无本万利的好买卖。
她脑海中闪过二皇子李星烺与年仅六岁的四皇子李月澄的脸。
王氏最终会选择谁,簪缨没心思掺和。
她不想参与世家之间蜗角争锋的游戏,只想完成自己重生以来一直想做的那件事。
既已见过王逍,把意思带到了,簪缨便回到府中。
才到家里,杜掌柜便捧来几份状纸请她过目。
簪缨接过一看,竟是法觉寺收留江洋大盗的罪证。
原是唐氏近日一边助长佛教风靡,一边又暗中调查京中各大寺庙的短处。
底下人发觉法觉寺内僧人有异,便找到给寺中供给新鲜菜蔬的田主,出钱替换了每日送菜之人,通过与寺内的小沙弥交谈打探,方得知,数年前有搜捕令上的江洋水寇为逃避追捕,便奉金铤入寺,发愿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法觉寺的住持收了钱,为盗贼点下戒疤。
从此盗贼改头换面,非但不必躲躲藏藏,反而成为一位体面的僧人。
“逃禅竟还有这么个逃法。”簪缨看后冷笑不已,“听说佛门第一戒,便是不杀生,第二戒,便是不偷盗。若每个杀了人的罪犯说一句放下屠刀便可成佛,那所谓西方极乐净土,只怕也要人满为患了。”
就不知被市井中讲法僧人煽动的百姓们,若得知此事,还敢不敢进庙拜佛?
王逍说得不错,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李景焕要借助佛教之力,簪缨若在一开始便出手弹压,只怕风声如草,春风吹又生,她花了大力气还吃力不讨好。
不如先让建康的百姓们对佛学产生好奇,再到追随,再到深信不疑——这时候,忽然再得知寺庙内的猫腻,那种背叛的愤怒感才会格外强烈,太子受到的反噬也会越重。
这便是簪缨此前打的盘算。
不止是庙里有问题,另一边,城郊几座尼姑庵也被唐氏查出了腌臜事,有豪门贵胄嫌在府中蓄妓不够刺激,竟与庵中的年轻尼姑私有来往。
这里头既有那假姑子生性/淫/乱,做暗门子生意的,也有贫苦人家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