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传言一日之间在建康城生了根、长了脚, 说庾皇后在宫里苛待成忠公小娘子。
要不怎么那位缨娘子在她自己的及笄宴上,白衣素簪,额发厚重, 且少粉黛, 一副由人刻意扮拙的样子?又被太子用一个胡女随意践踏, 皇后娘娘当时却无一句回护。
再有乐游苑的那场赏荷宴,仙人一般风神秀丽的少女行止如仪,却不识诗赋为何物, 甚至连一句离骚都未听过,连几大世家的主母夫人也认不全,显然是第一次参加这种筵席。
皇后娘娘不是向来宣称视她如己出吗, 谁家养女儿, 是这样恨不得抹成一张白纸的养法?
听到风闻的世家之胤都震惊不已, 谁都不是傻子,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 可是妥妥的诛心之论!
忙差人去打听传言的源头, 却竟是出自乌衣巷谢家, 素有才名的才女谢既漾之口。
这也难怪, 往常这位谢才女的诗作便广受城中名士追捧,一出手便有百口传,所以她的话在一日之间一传十、十传百也不足为怪了。
也并没有人觉得谢女郎对中宫不敬, 人家老子在荆州掌军政,伯父叔父舅父都是当世的大学者, 稳占太学大儒前三甲,几个哥哥兄弟也是年纪轻轻有杰名, 连一个十六岁的侄儿谢翀, 都做上了荆州都督从事中郎, 人家说一句话怎么了?
再说这猜测琢磨起来,居然越想越有理。
坊间有“吃绝户”一说,上不得大户人家的台面,有些底蕴的门庭都不屑一顾。不过皇家在十多年前,先皇后才辞世,便改卫唐之婚约为庾唐之约,为的是什么,大家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可既要了人家的家底,还不用心教导人家女儿,这便做得太过了。联想庾娘娘素日温婉贤良的样子,闻信之人半信半疑。
可倘若中宫无愧,又为何迟迟不出面解释?
这些沸议传进簪缨耳中时,她颇觉意外。
只因她本打算着用唐氏的人脉去散播此事的,东西两市也不算小,只要一点引导的火种丢下去,不用直说,也足以引起京人的浮想联翩。
却没想到慢了那位谢女郎一步。
簪缨奇怪,谢氏主母程蕴虽与她阿母相识,但她在赏荷宴后,与他家来往并不密切。
“我与谢家姊姊仅有一面之缘,她何以帮我?她会不会惹祸上身?”
说这话的时候任娘子在旁边,望着小娘子明净柔丽的容颜,她心道,这样面善心慈的女娘,谁见过一眼能不喜欢呢。
任氏柔声宽慰:“小娘子莫担心,谢氏家大业大,谢家女公子广有才名,宫里便是想追究也要掂量掂量。只是……为难了小娘子,由着外头人议论。”
簪缨摇头道,“本也要如此的。”
被人议论两句,不伤皮不掉肉,怕什么的。只要这事能引起波澜,逼得显阳宫那边寝食不安,便足够了。
任氏眼圈却红了一圈,“小娘子,从前受苦了。啐!什么母仪天下,竟这般作践人磋磨人……往常我问小娘子在宫里的事,小娘子总不肯多说,越这般,仆妇越发愧疚,也怪老杜眼力见儿不够,从前他也不是没进宫给小娘子请过安,居然硬是没瞧出异样。”
她说着说着上了帕子,簪缨忙道:“任姊姊千万别这样说,还是你教我的话,毒蛇咬人,难道要怪人的皮肉长得软么。”
那时候,连她自己还日日傻乐呵着,不知道身在局中,旁人又如何察觉?
饲弄傀儡最高明的法子,原不是控制的线越多越好,而是线丝无形,傀儡自动。
簪缨的眼光寒凉下去。哄好了任氏,令她取来一张花笺,亲自写了谢辞帖送去谢府。
眼下正值多事之秋,谢女高义,她心中感激,不是差这几步路的功夫不愿上门,只是如果公然串门往来,落了有心人的眼,恐对谢家不好。
再说谢家主为荆州牧,掌荆州兵马,若被人攀污与大司马的北府兵有往来,总归是件麻烦事。
安排完了事,簪缨便打算去那边儿园里看望小舅舅,却见正房里伺候郗太妃的李嬷嬷来拜见。
“娘子玉安。太妃娘娘这日精神头不错,想请小娘子过去说说话呢。”
簪缨一听,便随了李嬷嬷过去。
这正房独院阔大整丽,廊上有两个穿宫装的守门女使,也是从宫里带出来的。簪缨莲步嫋娜迈进门中,有浅浅沉水香的味道飘在屋子里。
郗老太妃穿着一身家常宽松雪青禅衣,花白的发髻上压一支攒金珠钗,正扶着女使的手臂在地上慢慢走动。
多亏簪缨照料得细心,老人家养得比在宫里时还安泰些,原本经过之前的一场绝食,太医都说熬不过一个春秋了,可照眼下容光焕发的精神头来看,且还有寿禄在后头。
一见簪缨,老太妃立刻眉开眼笑地拉住她的手,簪缨笑着打趣一句,“老娘娘今日认得我。”
“你这个小囡囡哟,我便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这孩子的好。”
郗太妃在她的鼻头轻轻一刮,拉着簪缨缓缓共坐在榻上,看不够似的看着这小女娘的清眉秀目,心疼得不知怎样好,“只是外头发生这么大事,你一味瞒着老身。庾皇后……庾灵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