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顾元礼的上谏还是出自一片公心,那么这位城府深重的陆老,便是一心想把自己踩下去了。
政敌间捅起刀子,真是不遗余力地往伤口上撒盐呐。他过世的大兄能不能配享太庙,是傅氏宗族能否在南朝更进一步的关键,若被人就此捉出把柄,岂非前功尽弃?
傅骁当即回言:“陆令公德高劭望,何以尽日盯住别家内宅事!傅氏与未来太子妃乃骨肉至亲,纵然偶有误会,也是我自家事,自会解决周全,何妨于先兄。望令公莫听无根物议,人云亦云!”
陆抗“嘶”一声疑惑道:“哦?老夫怎么听说,昨日傅府大肆破土动工,弄得地动山摇的,连几株花、几棵竹也连土挖去,半个园子片瓦不存,贵府——遭贼否?”
这个不光彩的短儿一揭,朝堂上的窃议声就变大了,还有不知是谁忍不住发出一声闷笑。
短短一夜,和未来太子妃离宫出走一样不胫而走的,便是这位傅氏女郎离奇地派人搬空了傅家半个府宅。
现下只怕半个建康的世家,都在暗地笑话傅家里子面子失尽,不成个体统。
傅则安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有心争辩,傅骁隐忍地向侄儿摇头。不可,这时候与这些等着看傅家笑话的人争论,无异于火上浇油。
他避重就轻地向上首深揖一礼,“请陛下放心,臣,必尽早劝解太子妃回宫。”
“此言差矣。”
站在朝臣之首,一直揣着双袖阖目似在养神的王逍悠然睁眼。
这位已年过六旬的晋朝丞相,敛目视人时,目中犹有矍熠光采,“闻听傅氏女郎昨日起毒誓,亲口退了婚,那么她如今,应不再是东宫的太子妃了吧。”
此言既出,廷上连皇帝都平息不下的议论声,倏然便如雪点落进沸水,一片哑寂。
李豫目光下视,在袖中按住掌心,“王丞相有何高见?”
王逍又含笑遥头:“没有,没有。随口之言,陛下莫怪。”
可就是这和事佬一样的姿态,让李豫陡生厌烦。他看着王逍那张仿佛万事弗争的清癯脸庞,忆起二十几年前,父皇曾领着他的皇兄立于丹墀之上,欲立皇兄为储君,而王逍的父亲——前任丞相王穰,就站在今日王逍的位置上,出口反对,极力扶立他作太子。
只因皇兄的生母郗贵妃为名门之女,家族势力煊赫,而他的母族却微不足道,无所依托。
琅琊王氏不欲分权于高平郗氏之手,于是选择了他。
说起来,王氏还算是他之所以能成为九五之尊的“恩人”。
可坊间那句童谣怎么说来着?王与帝,共天下啊……
李豫一言不发地起身转进屏风,向里头的燕殿行去,留给臣工们一个冷默的背影。
老态初现的晋帝脱下腕上的黄檀降真香木珠串,捻在手里,踩在蜀中红锦织就的地衣上,走着想着:他们当年摆拢父皇还不够,今日又想左右朕对继承人的择取吗,到了明日,南面之君,是否要改姓王?古往今来,历朝历代,何曾听闻世家门阀养兵持政,与君分权的道理……
“太子、太子呢?”李豫念了几声,御前黄门侍郎忙上前道,“陛下忘了,今日天未亮,殿下便去楼玄山接傅娘子了。”
李豫回省过神,似训又似纵地轻哼一声:“他是该长个教训了。告诉太子,今日接不回人,他也别回来了。”
而后又下谕:“还有,嘱咐傅家那叔侄俩,好好地去给缨丫头赔个不是。弄得清流不像清流,门户不成门户的,成什么体统!”
黄门道是,随后想到那位一早就等在中斋外,对他哈腰谄笑好话说尽的显阳宫大长秋,斟酌着替皇后美言道:“皇后娘娘在宫里备好了朝食,还有清火的雪菊清心饮,陛下,是否过去用膳?”
李豫烦心地挥挥手,他现在一想到皇后在华林宴上出的差错就头疼。
他简直想不通,皇后往常那样审慎的人,怎会疏失到让阿缨一个人出了宫去?
阿缨自幼胆小,从未单独出过宫门,昨夜又是雷又是雨的,也不知她在外面怕是不怕,吃得好不好,可千万别受了风寒。
“令御膳房多做些傅娘子平日爱吃的备着,玉烛殿那边也小心候着。”李豫沉郁地看了眼日影,“不去显阳宫了,去梁妃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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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黄门侍郎来禀,说陛下即刻要过来了!”
毓宁宫,梁妃萧氏身边的女使进殿通报,脸上充满喜气。
“真的,父皇要过来了吗?”正歪在案上百无聊赖学着女红的罗襦少女撂下竹剪,惊喜起身。
梁妃膝下育有一子二女,二皇子李星烺、二公主济和与五公主浈和,大女儿已出嫁,这便是那个小的,今年不过十四。
“我就说嘛,就中宫孃孃昨日办的那个宴会,丢尽皇家脸面,父皇怎可能不生气?”浈和公主嘟着小嘴,“早该来多看看母妃的……还有玉烛殿那位,哼,娇里娇气的,我看走了更好,不必往回找……”
“小五,又口无遮拦,嫌你父皇罚得你不够多是吗?”萧氏开口训说女儿,声音却同大多江南女子一样柔婉,即使疾言厉色也没多大威力。
她的一对秋水明眸亦蕴着淮左水乡的婉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