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城距离苏墨墨在的这座小山村有数千里之遥, 即便乘坐马车,也要耗费三天三夜才能到达,这路费自然也是不菲。
临行前, 贺正君回到房间,移开窗底的一块青砖, 取出了一个小布包, 里面放着全家人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几块碎银子。
不多,五两银子,其中三两还是贺正君上次当掉银钗剩下的, 只是这些钱也够村里人一两年的花销了。
而现在,却只够苏墨墨的路费, 以及一点零用。读书本就不是普通人家可以负担的, 好在府城书院免去了乡下学子的住宿伙食费, 清贫些却也能够生活。
贺正君愧疚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上前理了理她身上素净的长衫。
“墨儿, 我们能为你提供的实在太少太少,可惜你母亲不在, 否则….”
提起过世的妻主, 贺正君声音变得干涩起来, 转移话题道:
“你在府城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独自在外, 多加小心,多与同窗、先生交流,不必操心家里,我和你哥哥都会好好的。”
苏墨墨身上的长衫是贺正君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这比买成衣划算许多, 就是费眼睛。
虽然不舍, 但贺正君为她整理好衣服后,却还是道:“墨儿,女子切不可纠结于儿女情长,你有出息,便是对我最大的报答。”
只是看着眼前腰身笔直、容貌逐渐改善,宛若一根青竹的女儿,贺正君顿了顿,还是道:
“墨儿,倘若遇上心仪的男子,写信告知我一番便是。”
苏墨墨抬头,辨不清贺正君的脸色,疑惑道:“贺爹,你的意思是….”
贺正君轻飘飘道:“墨儿,我已经将你的名字从穆家的族谱中移除了,从此以后,你不再是穆家的赘妻。”
“穆岩可知道此事?”苏墨墨平静道。
贺正君没有回答,走出房间,若无其事地催促道:“墨儿,快些,王婶的牛车到了。”
苏墨墨便被这么稀里糊涂地推上了牛车,回过头,看着站在门口的那道微微伛偻的身影,她突然也感受到了一种无力。
她敢肯定,在贺正君的心中,原主比穆岩这个儿子更加重要,这般沉重的亲情,她从前未曾感受过。
这是一种带着期盼,孤注一掷的希望,苏墨墨便是贺正君活下去的支柱。
只有这个女儿才可以重振穆家,只有这个女儿才能证明他这些年的付出都是有意义的,无数机械般的劳动都是值得的。
7年来,贺正君用汗水,浇灌出了原主这朵花,一朵希望之花。
穆岩也随了他的父亲,甚至从小被洗脑,思想更加顽固,虽然未曾开窍,但已经将她当作一家之主。
贺正君刚才的意思,分明是随便苏墨墨纳别的小侍,甚至如果对方格外优秀,苏墨墨娶了他也未尝不可,只要写信告知他一声便可。
这不像是赘妻的待遇,仿佛苏墨墨才是贺正君的亲生女儿,穆岩只是买回家的小侍罢了。
苏墨墨的手探入袖口,摸了摸那装着盘缠的布包,重量比之前轻了不少。
她只拿了三两,刚好够她的路费,剩下的都悄悄拿了出来,留在家里。
赶车的王婶算是村里的富农了,她笑着道:“苏秀才,这是去府城了?没想到穆家正君这么贤惠。”
言语中有些满意的意思,苏墨墨淡淡看了她一眼,笑道:“王婶,听说你新纳了一位侍君?”
王婶来了兴趣,格外自豪道:“这男子,自然是鲜嫩的颜色更好,苏秀才,你这个年纪,也可以开开荤了,啧,那滋味….”
苏墨墨弯了弯唇角:“我听说这男子多了,后宅可不大安宁。”
听见这话,王婶开始不自在起来。这就是读书人么?明明也没笑她,她就觉得不大舒服。
之后一路,王婶都不再与苏墨墨说话。
这正中苏墨墨下怀,原主记忆中有许多被她忽略的事情。
比如她考中秀才后,便有不少人打上了贺正君的念头,一来他姿色尚存,又能干活,为人也贤惠。
但更重要的则是贺正君有一个秀才女儿——没错,即便原主没有发现,但上辈子贺正君也将赘妻一事和村里人澄清了。
倘若娶了这贺正君,随便给他一个位子,不就有了一个优秀的继女了么?多划算的买卖。
当时闹得最凶的就是这王婶,贺正君一个寡夫最怕沾染这些流言蜚语,后来还是里正出面才摆平此事。
后来贺正君出事后,原主去王婶家借过钱,被嘲讽得很厉害。毕竟当时她学习荒废、痴迷乐伎之事早就被王婶扩散了,她通过府城的亲戚知晓的。
梳理了一番记忆后,苏墨墨开始闭目养神。
但她不知道的是,不远处的稻田里,一道高大壮硕的身影怔怔地看着她的方向,他摔下手中的锄头,似乎想要上前。
但没走几步,似乎被自己裤脚上沉重的泥土牵绊,男人的脚步慢了下来。
最终,他停在原地,远远地目送着牛车离开。
泥土中的男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马车上的少女缓缓驶入繁华的世界。
而他,只有站在原地,只能站在原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