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舟县风景秀丽, 是整个广州府文风最盛的地方,全因为广州府最负盛名的羊湖书院, 就坐落在泊舟县的羊湖之畔。
六月初四, 天气晴好,整个羊湖都被自发的书院士子布置一新,新垒起的高台上, 温怀瑕在做最后的检查。
高台两旁搭着两个大大的架子,长长的卷轴从架子上垂落,右边的卷轴写着今日文会会出席的周程两位大儒的讲学题目, 右边则是一些士子们提前提交上来的有意思的辩题诗题与文题。
大周的文会承继大唐的风格,形式向来自由, 气氛也更为活泼, 并没有一板一眼的流程, 往往以文会上诸位士子交流碰撞的灵光作为亮点。
钟一诺到这种场合,更是如鱼得水,将其长袖善舞的技能特性发挥得淋漓尽致。
温怀瑕指着不远处和另外一个士子闲谈的钟一诺道:“师父, 您看,钟师兄就在那儿呢!”
周从颜顺着温怀瑕指着的方向看过去, 一边看一边在心里点评, 嗯……容貌虽然平平,但一身风仪确实出众,如果两年前他没有向外界宣布收下温怀瑕这个关门弟子以后就不再收弟子的话,但凡这钟一诺的学识再好点,他确实会收他为徒。
不过——
周从颜磨了磨牙, 心里有些游移不定, 这小子这张脸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仿佛在哪里见过, 难道他真的收过这个徒弟?
“怀瑕,你去把那人叫到慎思亭来,说老夫有事寻他。”无论如何,问一问就清楚了。
温怀瑕被周从颜生疏的口气一惊,生出了些许怀疑,但又思及钟一诺的人品风度,很快又打消了心里的怀疑,只以为师父是因为钟一诺这个做弟子来了羊湖竟没有第一时间拜见自己而动了怒。
温怀瑕引着钟一诺到慎思亭,看着越走越偏的小路,以及原本以为会听到的周从颜的反驳,钟一诺的心里自有思量。
到了慎思亭,周从颜挥挥手让温怀瑕退下,然后笑眯眯地看着钟一诺,还没开口,只听“扑通”一声,钟一诺利索地跪下了!
“你跪什么?”周从颜打好的腹稿被钟一诺这一跪彻底打乱了,但到底是养气功夫好,一瞬间的惊诧之后,很快就平静下来,略带疑惑地问钟一诺。
“如若周大儒您愿收小子为徒,小子这一跪就是徒弟跪师父。”
钟一诺平静道:“如若周大儒您不愿收小子为徒,小子这一跪就是对您的道歉与感恩。”
“道歉的理由我知道,”周大儒笑道:“你小子打着我弟子的名号招摇撞骗,是该道歉!”
“也亏得我好脾气,不然你不止该道歉,更该被提起来吊在树上狠狠的打上一顿!”
“但这感恩又做何解呢?”
“自是感恩周大儒您没有立刻戳破小子的谎话,让小子享受了几天您弟子的风光!”
“做我的弟子有什么风光的,”周从颜叹道:“难道还会比你都督府二郎君的日子还风光?”
“小子不敢瞒大儒,这二者相比,自是都督府二郎君更风光。”钟一诺认真道。
“你有什么不敢的?”周从颜指了指钟一诺,笑骂道:“老夫平生也算见过不少人物,但如你这般胆大包天之辈,却是少之又少!”
更可笑的是,钟一诺这般胆大包天,骗了一干士子,消息传出去立刻名声扫地人人喊打,看上去竟然就是单纯的为了他的一个弟子的位置,这怎么能不让周从颜倍感荒诞?
钟一诺身板挺得笔直,郑重道:“但就算都督府郎君再风光,在一心向学之人的眼中,怕是连您身旁侍童的位置都比不上,何况是弟子之位?”
“哼,好话谁都会说!”周从颜气哼哼道:“老夫可不吃你这一套!”
“一诺说的不是好话,”钟一诺抬头认真道:“小子说的是真心话!”
“正是为了证明小子的真心,”钟一诺平静地说着旁人听来荒诞无稽的话,“小子方才撒下这弥天大谎。”
“如若周大儒不愿收我,只需在这羊湖上向来参加文会的诸位客人声明小子并非您的徒儿就可以!”
“有您和程大儒在,今日这羊湖文会乃是大周士林盛事,您在会上的任何一个举动都会在第二日传遍整个广州府,然后在几日之后传遍整个大周。”
“在这样的盛会上被您戳破谎言,即使小子是都督府二郎君,也必将身败名裂,在整个大周都无容身之处!”
钟一诺笑了起来,笑容坦荡又苦涩,“想必那个时候,小子这都督府二郎君也做不成了,反正我也只是义子,没什么舍得舍不得,大都督会毫不留情地将我驱逐出钟家!”
“您问我都督府二郎君和您的弟子哪个风光?”钟一诺唇边含笑,重复了一遍周从颜方才的问题,“这便是我的答案。”
“你威胁我?”周从颜眯起眼睛,颇感荒诞道:“还是拿你自己威胁我?”
“小子这不是威胁大儒,”钟一诺诚恳道:“小子只是想向大儒证明我的真心,与您的弟子身份比起了,其他东西不值一提。”
“但小子身无长物,思来想去,只有这都督府二郎君的身份值得人高看一眼,”钟一诺苦笑道:“无奈之下,只能出此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