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见陈乔等人都站出来替潘佑求情,想起他之前为自己做的种种忠心之事,又想起自己不厚道让他背黑锅,怒气消了不少。正要就着这个台阶往下走,不料潘佑又开口了。
“下官根本就没喝酒,哪里会醉!陈公莫要替下官遮掩!下官特意站出来的,我怕再不说,就再也没机会说了!”面对陈乔的说情,潘佑毫不领情,继续针锋相对。
陈乔讨了个没趣,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圆场,一时愣在了那里。
“微臣祖籍幽州,自幼随父徙居江南,虽未曾亲眼见过幽云之地的汉民,但从父祖的口中,也是知晓了许多北地汉民生活在辽人手下是如何的水深火热的悲哀事。汉人贫贱如狗,任由辽人打骂,还要承担沉重的赋税供养辽军,百姓日夜期盼王师能够收复幽云,解救他们……”没有了陈乔的阻拦,潘佑开始口沫横飞,异常激动。
在场的唐国众臣听得有些莫名其妙,这好端端的,你说幽云之地的事作甚?那地儿又不归我们唐国管,也不是我们丢的,中间还隔着一个偌大的赵宋,要收复汉家失地也轮不到我们操心啊!
倒是宋国使团一
行,面有愧色,似乎因为至今没有收回幽云之地而感到没脸见人。
潘佑并没有停下的意图,指着宋国使团众人说道:“幽云尽失,本非赵宋之责!然而如今宋人听闻幽云之事,尚且知道羞愧!而淮南十四州,却是在吾等手中丢掉的!吾辈上下竟无几人感到羞愧、内疚,依然整日醉生梦死,讨论诗词歌赋,吸食民脂民膏!此乃何等的悲哀!吾唐之不幸,始于吾辈!吾愧对烈祖皇帝!愧对淮南百姓啊……”
潘佑说了半天,终于说到了点子上。对唐国割让淮南十四州给中原,以保偏安一隅的做法表达了强烈的不满。
现场的唐国臣子们脸上有些尴尬,潘佑的这番话虽然是在自责,实际上却是在打他们的脸!更重要的,是在打李煜的脸!造成这种不思进取、醉生梦死状态的始作俑者,还不就是李家父子!
在李煜看来,这潘佑说来说去,都是在拐着弯骂自己父子丢人失地、丧权辱国。骂他也就算了,关键是连带着他死去老爹都一起骂,那就有些过分了。所以这时候的李煜,脸色并不好看,扶着宝座的白嫩双手微微发抖,整个人临近
爆发的边缘。
可是潘佑却毫无察觉,依然叨叨不休:“此前林仁肇大将军曾向陛下进言,趁赵宋疲于应付岭南之际,发兵夺回淮南之地,并不惜以全家性命为代价!而陛下呢,不但不采纳林大将军的计策,反而将林大将军调往南都,恐其惹恼赵宋,还自降国号,讨好赵宋!此等行径,与昔日将幽云十六州拱手送与辽人,认贼作父的石敬瑭,又有何区别!”潘佑所言,可谓字字诛心,连对李煜的称呼,都改回了之前的“陛下”,显然对李煜自降为国主颇为不满,也是对宋朝使团的不满。
“大胆!”李煜终于怒不可遏,出言呵斥。
这潘佑,当真是蹬鼻子上脸,老虎不发威你真当我是哈喽凯蒂!
“大胆潘佑,国宴之上,居然目无君上,侮辱君王!简直是无法无天,其心可诛!”见李煜终于发怒,张洎又很自觉的跳了出来,充当李煜的代言人,对着潘佑颐指气使。
潘佑瞥了张洎一眼,淡淡说道:“吾不与奸臣同语!若有罪,则请陛下赐臣诛戮,以谢中外!”
一直在看戏的李俊文不由得心中暗赞了潘佑一声,同时也感到惋惜
。这潘佑虽是忠臣,却是愚忠,不看人下菜,只知道一味的强迫李煜就范,欲尽忠而不得其法,到头来必定只会遭李煜嫌弃。
“你说谁是奸臣!”张洎也冒火了。争宠而已,你潘佑居然往我头上扣屎盆子,让我以后还如何在江南混!我张洎不要脸的么!
自认为是忠臣而不是奸臣的张洎怒火攻心,对李煜奏道:“国主,潘佑利令智昏,哗众取宠,并且刻意中伤微臣,有辱微臣清白!并且当众妄议君王,辱及先帝!臣请对其处以极刑,以示国法尊严!”
这是对潘佑动了杀心了,欲除之而后快!
潘佑则冷哼一声,投之以鄙夷的眼神。
张洎见状,更加怒不可遏,这简直是无视他的存在,挑战他的底线。他继续对李煜奏道:“潘佑乃北人之后,北人南投,焉知他是否真心待我唐!说不准早已心怀不轨,投效他处,出卖我唐利益!此等为了利益转投他人之辈,实无可取之处,当诛之!”
张洎说完最后一句话后,才发现自己因为过于气愤,说了不该说的话。
唐国臣子中有许多当年为了逃避中原战乱而南投之人,还有许多当年灭
南方各国之后招降的臣子,这些人也算是易主投效。张洎一句话便将他们混为一谈,贬得一无是处,算是惹了众怒。
换作平时,他肯定是不会这么说的。今天实在是先被李俊文打了脸,后来又被潘佑侮辱,怒急攻心,失了方寸,变得口无遮拦。
此时的张洎,恨不得打自己几个耳光,这下得罪的人,海了去咯……
果然,在张洎说完之后,队列中许多老臣子纷纷对他怒目而视。如果眼神能杀人,张洎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