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宦官,吕诲同时惊呼,如同半天打了一个惊雷,章越方才松开了手。
官家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缓缓将袖子收回。
老宦官与吕诲见章越此刻牙有些颤抖,捧着奏章的手亦是发颤,但面色涨红。官家如今很是错愕,一时不知是动怒还是不动怒,反倒是章越一副气得不行的样子。
“章越大胆!你这是欲学寇忠愍么?”吕诲骂了一句。
寇准在宋太宗时,一次与太宗皇帝当殿争执,太宗皇帝也是大怒,退回去内宫。但寇准却拽住太宗皇帝的龙袍,强行让皇帝拽坐下非要让他听自己说完。
事后太宗皇帝反笑呵呵地道,朕得了寇准如得了一魏征。
但见章越捧着账册道:“臣的账册陛下还未曾过目,但等官家详看过后,臣再请死不迟!”
章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一个人连死都不怕,皇帝就要怕他了。
官家气弱三分道:“本朝祖制不杀士大夫,朕也不杀大臣,章卿的账册朕不必看了,朕信……信你便是。”
但章越仍是梗着。
官家退而想了一步,是否账册里有大额盐钞,故而章卿一定要朕过目……
官家想到这里,从章越手中接过的账册,但他浏览了一遍不由大为失望,哪有什么盐钞,这分明就是真账册。
官家差点双手一丢,谁对你的真账册感兴趣。
不过账册上却一条一条条目清楚……官家本欲装模作样的看几眼,但看了数页不由罗列周详,比当初团练府上管家还是周密。
官家道:“此账册朕看了……”
章越道:“容臣为陛下讲解。”
这时一旁老宦官本要道时间差不多,官家该用膳了。
不过却见章越这较真的样子,连拽龙袖的事都能干出的人,实难令人揣测。
官家满是无奈地坐在御座上,听着章越奏事。官家本听不进去,但此刻不能抽身听了章越几句,又结合账册看起,顿时原先账册上看不懂的地方,经章越讲解后居然一清二楚。
何处开支?何处用度?整本账册都似在章越胸中。
每一条账册上的数目章越不用看账册都是信手拈来,然后一一严丝合缝地对上。
应收账目……待收账目……诸如此类等等。
官家虽不能肯定章越在账册作什么手脚,但可以看出此人确实一名能臣,他从未见过哪个管账能将账目说得清楚似章越这般的。
想到这里,官家看了章越一眼,此人还真是较真,倔得如此,但他一点也不担心开罪了朕么?
官家本是被章越强按在御座上,但如今对照着章越的解说,将帐本一页一页翻过去,不消半個时辰,整个交引监的账目数字连他这个官家也是一览无遗了。
而此刻老宦官与吕诲都是频频擦汗,这一幕可谓前所未有。
御膳房的内宦来催膳都被老宦官赶了出去。
老宦官,吕诲显然看得出,官家居然是听得进去了。
等到官家翻至最后一页时,章越正好已是说毕,但见对方额上满是汗水。
对方脸上没有任何刻意的情绪,只有如释重负。
章越见官家的目光打量至自己身上不由问道:“陛下,是臣还有哪里说得不清么?”
官家摆手道:“不是账册,朕有件事不明白,章卿办事一直如此较真么?”
章越一愣,然后道:“臣不是较真,只是读书便是如此,臣考试从不曾失手一次。读书这般,作官亦这般。”
官家释然道:“朕明白了,但如今你也看到了宫中用度紧缺,朕要问你交引监资助些许钱财,你愿不愿?”
章越毫不犹豫地道:“不愿,若陛下用钱紧缺,臣愿变卖家财以资陛下,但交引监的钱是朝廷的,谁也动不了!”
“哪怕是朕?”官家看向章越。
章越沉默片刻道了一句:“是。”
官家气笑道:“章卿告退吧!”
……
章越,吕诲二人走出殿门时,日已是过午。
吕诲看向章越骂道:“竖子,今日老夫差点被你吓得背过气去。”
章越躬身道:“是小子对不住知谏,今日也是……一时忍不住。”
“年少气盛啊!老夫都差点被你害死了,最后官家问你拿些钱财资助,你为何不应?你看不出,这是官家在给你台阶下么?”
章越道:“回知谏,此礼法之所在,不可退让。”
吕诲看向章越道:“你还真把交引监当作你章家的,你是朝廷的官员,交引监是朝廷的衙门,你这一调走,交引监就是别人的了。为这些钱财计较值得么?”
章越道:“知谏有所不知,下官举一个例子,比如一个窘困潦倒的老农有一间破茅屋。。这间破茅屋风能进雨能灌,什么都挡不住,但却是老农自家所有。一日官家路过要入这茅屋,哪怕这茅屋再破再不堪再不值钱,老农也可不与官家入内。”
“这交引监便如这老农的茅屋一般,你我都知道老农的这破茅屋不说官家,连一名胥吏都可踹门而入。但知谏身为谏臣可知,若连这些细微之事咱们都不去争,日后遇了大事又怎敢争之?为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