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赐鱼?
回府烹之?
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可以走了?君前奏对就这样结束了?
章越不由一脸懵逼,真是忐忑而来,茫然而去。
到底是鱼错了,还是我错了?
龙屁没拍好?
不过章越毫不犹豫地抱起在滑腻乱跳的鱼儿,不顾弄脏了官袍道:“臣领旨。”
说完章越背面对官家后退了三步,正要转身而去。
官家看着章越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朗声笑起:“回来。先将鱼放在桶里。”
章越将鱼放入桶中,结果御鱼噗通一声跳进桶里,还差点甩了章越一耳光。
官家见此再度大乐,按着钓竿道:“朕许久未有如此开怀了。”
章越此刻被一条鱼弄得狼狈不堪,一时也忘了君臣礼仪脱口问道:“陛下也有不乐之事么?”
官家微微一愣然后道:“多矣,常人以口腹之欲为乐。口腹之欲于朕有何乐也?”
“譬如乞丐得一屋檐避雨即乐也,但广厦三千于朕而言又有何乐。”
章越道:“臣明白了,陛下之乐唯在家国而已。”
官家闻言不置可否,说完又举起手中的钓竿。
章越默然在旁立着。
“无需拘礼,陪朕钓鱼。”
官家宽和地言道。
章越心道,果真官家如传闻般宽仁,不似韩琦那般整日那鼻子眼看人。
不过有句话是越大的官总是宽和的,其实不是这样。
只是你不在他发脾气的范围内罢了。
在富弼,韩琦眼底,官家定不是如此。
章越拿起鱼竿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但思绪有些跑飞了。
官家目视池中沉声道了句:“汝州知州章衡是章惇的族侄,那也是你的族侄了?”
章越心底一凛,毕恭毕敬地道:“族谱上确实如此记载。”
官家道:“章衡是嘉祐二年的状元,才华出众,但他仕途却走得艰难,你可何故?”
章越道:“是因他不和光同尘,故遭人排挤。”
官家欣然看了章越道:“你是实诚人,朕赏识知无不言的臣子。你的族侄章衡着实是可惜了,朕明知他受了委屈,但还要让他出外。”
章越道:“臣的族侄有陛下这一番话足矣。臣闻心之所善,九死犹未悔也。这一切都是为了报答陛下知遇之恩。”
官家道:“朕自从寒门中选状元以来,除了冯京其他人仕途都是平平。你可知为何?”
章越微微迟疑,然后道:“臣想家和万事兴,冯学士家有必有贤妻,家事和顺了,故也可思君报国了。”
官家闻言失笑:“好,好一个家有贤妻。”
“你在江河之中钓过鱼么?”
章越道:“臣老家门前有一条清溪,臣年幼时曾在溪边钓鱼。”
“可是南浦溪?”
章越一愣道:“陛下圣明,五湖四海皆系于心中。”
官家笑道:“你不急着捧朕,此溪是当年郇公告诉朕,当时也在这御池旁,似你我般坐着钓鱼。南浦溪,送君南浦,好名字。”
章越连忙道:“臣惶恐。”
官家道:“无妨,到了年纪就易想起故人,当年郇公与朕奏对,说起这御池里鱼与江湖鱼之别。你来说一说。”
章越道:“臣以为,这池里鱼肥美个大,吃到口中满嘴流油,江湖里的鱼虽瘦无肉但却有劲,拿之熬一锅鱼汤再好不过。”
官家闻言大乐。
章越陪笑道:“臣言语粗俗,令陛下见笑。”
官家笑道:“你这是事君以直,甚好。朕也询郇公?郇公道江湖里的鱼多,池里的鱼少,但江湖里的鱼却比池中的鱼难钓。”
章越凝思官家的话。
官家道:“言归正传,你与郇公都出身寒门,寒门举子走到这一步,其才干都不用朕多说。”
“朕今日召见你是看一看你这个人。你这个人,朕已略有所知。”
章越觉得身子有些僵。
“朕最后还有一问,你制策里抑兼并,利出一孔可行否?这是秦制。”
章越道:“回禀陛下,可行只是难行。”
“仔细说来。”
章越道:“既蒙陛下咨臣,臣以钓鱼喻之。这御池里的鱼为何不咬钩,是因平日御花园里的侍者喂得太饱了。”
“至于江湖里的鱼为何不咬钩,因为鱼饵固然好吃,但吃了就会没命,故而惜命矣。”
“故而若不抑兼并,老百姓为了活命就要就拼命,不利出一孔,商贾势族就不会出力。”
官家闻言露出新奇之色道:“说得有见地,朕没有看错人。”
说到这里,官家站起身来,章越忙搀扶一二。
官家起身有些艰难然后对章越道:“变革之事可行却难行,若是国家无事,又何必用此刻薄之法,但如今倒似唯一的办法了。”
“朕老了,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其实就算当年也未必能也。你还年轻,虽不能君臣长久,朕欣慰的是…”
章越慌忙道:“陛下万年之寿,必可在位永远。”
官家笑了笑,对身后服侍的内侍道:“韩琦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