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试之前。
汴京大街小巷,各个官衙都在热议阁试出了两个入三等之事。
苏轼苏辙二人的文集,被人拿来争相传抄,一时洛阳纸贵。
至于章越之前在坊间贩卖的文集,顿时也被人重新拾起再读。
正所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因为阁试入三等之事,之前对于章越进卷集铺天盖地的指责和,甚至被士大夫们讽刺为圈钱之作的批评声。
一下子顿时消止。
于是当初那位购买章越书籍鸡贼无比的书商,顿时又将留下的雕版再度印刷了一遍。
因雕版已是印刷过两次,雕版早已被墨水侵蚀的不成样子,不少字印出后都是不清晰,但即便如此,也是挡不住热情购买的人们。
除了销量的大增,同时各种各样的热议,重新又掉了一个头。众人重新议论起进卷集的不凡之处,赞美之词日渐增多。
市面上也不凡自带干粮的粉丝狂吹,譬如良心之作,呕心沥血,披肝沥胆之词,比比皆是。顿时将之前的批评声都压盖过去了。
之前骂声铺天盖地时,章越躲在太平兴国寺对此是丝毫不闻,但如今好评如潮,声音传至耳边却是挡也挡不住。
深巷里的一间旧屋,因年久失修仍挡不住从缝隙里吹进的秋风。
正埋头苦读的郭林紧了紧衣裳,伏案继续苦读,正所谓五十少进士,三十老明经,如今二十多岁的他对于明经科而言年纪已是不小了。
为了应考,很多当初读过的经义注疏都要重新拾起来再背诵一遍。
但即便自己背得再熟,但到了科场上却总有疏漏之处。这就是明经科考生的悲哀,譬如进士科文章的技法境界,总是可以随着努力而提高。
可明经科随着记忆力的衰退,可能一年还不如一年。
不过郭林对于苦熬早已习惯,这时他听得屋外似有摊贩在叫卖应制书籍。他披衣走了出去,见了其中有章越的进卷集,毫不犹豫地从囊中掏出最后几个铜钱将之买下,然后带回屋内阅读。
郭林读了会书,听得外头敲门声。
他起身开门不由一愣,但见章越提着两壶酒,满脸笑意地站在门前。
“师弟……不,状元公……”
章越作势欲踢道:“若你这般呼我,休怪我翻脸无情。”
郭林笑出声道:“好,师弟。”
章越走到郭林屋内,当即将酒放在一旁,又从兜里取出油纸包好的两斤卤牛肉放在桌上。
章越笑道:“汴京里正经酒楼都不卖牛肉,我还是从偏僻巷里一处酿鹅店里寻来了些许,这可不比咱们当初在乌溪的时候,随处可以买得牛肉。师兄,今日你可要好好陪我喝一杯。”
郭林闻言笑道:“好,我给你去温酒。”
章越看着郭林忙碌,不由感慨道:“你说可笑不可笑,汴京城里什么都有,但就是没有牛肉,咱们当年读书时乡里什么都没有,但要寻个牛肉倒是不难。”
郭林一面忙着,一面听章越说话。
章越口中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且来来回回地在屋里走着,还看见压在书堆里的一本书,正是自己的进卷书。
进卷书旁有一行小字,师弟文章又进,甚喜矣。吾亦加勉。
章越看到这里口中的话不由一顿,转过身往眼睛里抹了抹,又担心被郭林发现继续说起话来。
章越与郭林喝了半日酒,谈了半日,最后醉醺醺地散去。章越走到街头,如今自己虽名盖京华,但反是有等孑然一身之感。
这时却见路边有辆骡车停在一旁。
上面的人惊喜道:“这不是度之么?”
章越看去却是苏轼,苏辙两兄弟,车上还有数人分别是林希,还另两人章越不识。而方才招呼之人正是林希。
苏轼当即笑道:“度之我们正要一起去瓦舍看戏,不如同去。”
章越看向车上不认识的两人微微迟疑,苏辙笑道:“度之我与你引荐,这位姓王名汾字彦祖、这姓顾名临字子敦。”
章越听说过二人,心知他们都是苏轼苏辙林希的同年。
不过章越迟疑不是二人,他听欧阳修说过,苏轼与他有三等之争,此去万一……他还记得清朝有次科举,两个好朋友争状元,一人故意在殿试前天晚上请对方到家里睡觉然后大放爆竹,导致对方第二日不得不喝参汤强打精神考试。
章越心想,自己又岂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苏轼苏辙两兄弟是干这么下作之事的人么?
当即章越笑道:“既是如此就叨扰了。”
说完章越也是登车。
驾车的骡子也是力大,拉着六人在汴京街头飞奔。章越迅速与众人熟络起来。而王汾顾临知章越状元兼阁试三等之名,日后前途无量,也是从生出结纳之心来。
众人到了瓦舍点了茶果,一面看戏,一面聊天。
苏轼性子诙谐擅谬,苏辙则沉默寡言,初时相交时觉得苏轼明快大方深合我心,但你这么觉得,别人肯定也这么觉得。历史上苏轼就属于朋友太多那等,故而未必会那么记得你。但苏辙则不同,与他这般处久了,一旦人家认可了,倒是能把你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