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神采奕奕,将手中揣着兰州捷报放在棉垫旁,看着步入御苑之中的章越脸上绽起了笑容。
这时入内副都知石得一小心翼翼地领着章越走到御苑的拱桥旁,章越看着正在垂钓的官家不由微愕。
“官家平素不喜钓鱼啊!”
章越知道官家非常的勤政,平日接见大臣们都是在殿宇中,忙得经常连用膳的时间都推后了,很少有这般闲暇休息之时。倒是仁宗皇帝喜欢钓鱼,还与大臣们一起垂钓,王安石曾闹出一个误吃鱼饵的笑话来。
听章越这么说,石得一笑道:“官家今日心情好,一早便在此处了。”
章越点点头,走上拱桥直至官家身边,一旁内侍见了章越无不躬身作礼。
官家动了动钓竿,看到章越来到身旁故意问道:“章卿来此何事?”
章越道:“启禀陛下,臣听闻淑寿公主病了许多日了,故向陛下举荐一位神医。”
说话间石得一已是恭恭敬敬地搬来一张棉垫给章越坐下。与官家的棉垫相比,此垫稍显素色。
然后石得一赔着笑脸侍立在章越,官家一旁。这让这位皇宫中内侍第二号人物,如此恭敬的也唯有章越了。
章越一拽紫袍坐下后,官家意外地问道:“淑寿公主本有太医诊断,你说得的神医是何人?”
章越道:“启禀陛下,此人姓钱名乙,擅治儿科,能妙手回春,故臣举荐予陛下。”
换了一般人家听说有神医可治病必会高兴,官家神色则显得很凝重,似不愿意提及此事。不过既是章越亲口举荐必须给足面子。
官家道:“既是卿举荐,便封为太医院医正,宣入宫来一试。”
章越不愿钱乙入太医院,而是道:“陛下,此人不爱功名,先为公主诊治之后再论官职。”
“便如卿所奏。”
顿了顿官家道:“卿与朕同钓!”
说完一旁内侍捧出鱼竿,石得一亲自在鱼钩上穿好鱼饵,递给章越。
君臣二人并在池边垂钓,官家忽道:“朕听说卿当初制举三等,拜见仁庙时,也是在池边捧鱼,还献上御诗一首。”
章越愕然,石得一与左右内侍略微莞尔。
章越想起当年也是在池边,为仁宗皇帝"挽尊"了一首诗,"凡鱼不敢朝天子,万岁君王只钓龙"。
结果片刻后仁宗皇帝便钓起一头鱼来,打了章越的脸。当然了,也有官员说章越此诗谄媚,拍马屁的。
章越心道,今日官家心情很好嘛,与自己开这玩笑。
章越一甩鱼竿,从容地道:“回禀陛下,确实此事。”
章越望去,但见远处杨柳下,不少丽装,正值青春年少的宫女绕着池边,从挽着的花篮中取花瓣挥手散落。
花瓣浮于池上,荡漾在水波,数不清的锦鲤在池中时隐时现。
章越道:“当年仁庙在池边与臣道,以池中之鱼,喻天下万民。需遏兼并,利出一孔之道,否则不足以变革当世。仁庙言他年老心软,无法使此法,唯有待后来明君了。”
“此番话臣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然经熙宁元丰,今天下有治,陛下可谓不负仁庙。”
官家闻言大悦,然后道:“自古明君当有贤相相辅,方能成天下家国,百姓方能安居乐业。王安石心头有天下家国,卿心头有万民。”
“陛下……”章越有些意外。
官家继续道:“说来仁庙能识人,能做官家!当年对先帝说出,为我赵家子孙觅得一位太平宰相之语。今卿实不负仁庙知人之明。”
章越闻言感动,忙掩饰道:“陛下…()
…鱼咬钩了。”
官家闻言笑了笑,当即拾起渔获来,石得一等宫人都是一并赞起官家钓术非凡。
官家笑了笑,寻又命人将鱼放归池中。
官家继续下竿道:“当年仁庙借池之鱼喻之天下百姓,而今朕眼前此池,何尝也不是天下呢?朕执政以来的错错对对,无论如何与仁庙一般,都是为了这个家国,为了百姓!”
“此番兰州之捷,卿可是未卜先知?”
章越如实道:“陛下,容臣实言,诚然不知……”
官家讶道:“真不知?”
章越道:“臣……若说一点预料也没有,倒也不是。这天下事并非有心栽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其中是有说道的。”
官家道:“如何说道?”
章越道:“陛下,有时候事之所以能成,不是我们刻意地做对一些事,而是我们意外做对一些事,后人常说这是无心插柳之得。”
“与其说是无心,其实也是有心。就好比臣所荐的钱乙,他本一心于医道,然因医术高超,陛下却欲授他功名。若他一心一意求功名,那么他医道上成就还能那么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