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在此。
章越将随行所携的酒馔,皆拿给民役分享,连同黄履从汴京所携的六壶御酒也是一起喝尽。
看着山林间苍霭,章越与黄履把盏对饮边坐边聊。
四周的柴火烧得很旺,驱散了秋天的寒意。
黄履道:“度之,你官拜参政乃陛下之意,但朝中有人欲抑你之功。”
章越抹干嘴边的酒水笑了笑。
黄履道:“契丹一直为本朝大敌,自太宗,真宗,仁宗哪位皇帝不在其手中受辱,唯独你这次面折辽国其锋,让耶律洪基亲率三十万大军压境也没得好处。”
“所以朝中的小人难免对你自有所忌惮。”
章越摆了摆手,拿起手中御酒对黄履道:“你记得我说过,我年少时给人抄书为学,我对同学说,班定远亦给人抄书哪有什么丢人,他日当如他一般出人头地。”
“如今我虽官拜宰相,但以功业而论,我比班定远差之太多。何日能封狼居胥,何日能勒石燕然,譬如我中之御酒,霍去病将它倒入泉中,与三军将士同饮,何等豪迈。”
“想想大宋今日之武功,民风士风,输了有多少。”
黄履闻声点点头道:“是。”
章越又指向一旁篝火里,饮酒之后相扑为戏的民役道:“冲元你看,这个善于相扑的官兵。”
黄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名身材高大的宋军已是摔倒好几人。
“此人多次听闻辽国的消息,到边军中通风报信。在宋辽边军侵地械斗中,此人还搏杀了两名辽兵。”
“但后来对方说漏了嘴,道出是契丹人身份。边将欲以奸细杀之,我知道了此事,便保下了他的性命。”
黄履听了感叹道:“原来是契丹人,难怪此人这么好的身手。”
“还有燕云汉人割离已久,百姓皆不知故土汉家。”
章越感叹良多,然后对黄履道:“我虽有直捣黄龙,踏破贺兰山之志,但也知此事并非一蹴而就。”
黄履道:“你如今位列参政,盛年而执天下,正是大有作为之际,本不必虑此。”
“但正如苏子瞻词中所言高处不胜寒,你也到了思退之时,以免到日后仓皇。”
章越抚掌笑道:“好个安中,真是说出我的心底话了,此酒敬你。”
说完章越与黄履各饮了一大盅酒。
章越道:“以往我常与蔡师兄,郭师兄促膝长谈,如今只余你一人了。”
“我想起老泰山官至宰相,手上权柄赫赫,门生故吏更是不知多少。”
“但他照顾于我,也有日后可以看顾他们的子孙之故。我本不该考虑这些,但如今身为参政,倒是该仔细思量思量了。”
黄履道:“尊岳当初选你为婿,是信你的人品。日后栽培你,不仅为了守位,也是期望你有所抱负。但度之你寻思的不是守位,而是如何衣钵相传!”
“因为你所谋的并非一朝一夕之事,乃十年二十年,甚至五十年之事。”
“即便你身死道也不能消,哪怕是你今日罢了相位之位,也有人替你为之,这就是衣钵相传。”
章越听了黄履的话认真地想了想。
因为异论相搅的缘故,宋朝权力斗争在宰执间是非常激烈的。
干个两三年,被罢了宰相很常见。
所以找人传之衣钵非常至关重要。
当初王安石被罢相,要不是吕惠卿相扶,新法早就被废除了。
夜色中,章越看着面前熊熊燃烧的篝火,又往其中添柴加薪。
想到这里,他对黄履道:“安中,你想到了我没想到的地方。”
“谋大事者,坚持比努力更要紧,利他比利己更要紧。其实你说我要谋何等大事,我也只是模糊而知,走一步算一步而已。”
“但你我都清楚,要谋不世之业,必须选好一个替手。这个人选你帮我想一想,首先我不能似吕申公,富郑公那般从自己的子弟以及女婿中选,甚至从我章家的子侄,也不在考虑之列。”
黄履听了章越的话有些讶异道:“质夫和子正都是不世之才,你不考虑他们”
章越想到章直和章楶,这二人在朝堂上风头正劲。
从某种角度而言,从章得象,章频,章惇,章楶下来都是同族中挑选相互扶持。
吕夷简也是吕蒙正的侄儿。
更不用说晏殊,富弼,冯京这一条线下来的翁婿党,还有韩亿,韩绛这父子党。
这都是政治传统。
但章越明白,章直,章楶虽出众,但他们的政见与自己都有些不合拍。
这条路最要紧的就是相互照顾,保障以后的政治利益。
可是章越所谋不是这个,所谓衣钵相传,就如同dna般,讲的是一等趋同,也就是复制。
有些地方你可以不一样,但在最要紧的方面则是传承。
好比有些王牌军队,经过多年征战,但仍保留着第一任军事长官留下来的军事传统和风格。
所以为什么说王安石高明,人家写了一本《三经新义》,目的正在于此。
大部分宰相都防着日后人走茶凉,但真正有远见的政治家防的是人亡政息。
要防人走茶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