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下的渭源堡。
一碗碗滚烫的热粥被端了出来,热粥还撒着吃剩下的羊肉。
羊肉被切碎倒入粥中,再舀一小勺盐,再搅拌好。然后一碗碗的羊肉粥端至广锐军的将士面前。
广锐军士卒们拿着木勺吃了一口,便不顾滚烫大口大口倒进了肚子里,有的人拿出随身的干粮,就这么就着粥咀嚼着,生怕吃得太快,囫囵了这美食。
大雨哗哗地落下,砸在渭源堡的城墙上,地砖里。
士卒们蹲在泥地里,就这么举着碗唏唏地吃着,一碗碗滚烫的羊肉粥递至他们手中,瞬间温暖了因猜忌冷落,颠沛流离而寒凉的心。
广锐军士卒们贪婪地吃羊肉粥,还有数人捧着碗,口中含着粥,却吞不进去,反是不住落泪。
大风卷来,篝火晃动,一阵忽明忽暗地后,章越深深地吸了口冰凉的空气。
章越这熙州知州,只是有其名无实,所控制的也只有渭源堡这一块地。熙州的中心是临洮城,如今为木征所据。
从渭源堡至临洮城有两条路,一条路是越鸟鼠山经庆平堡,循东峪沟到临洮城,另一条路是经竹牛岭,循抹邦山过会川城至临洮。
只要攻下临洮城,章越方可名副其实,以此辐射整个熙州。
如今在智缘的劝说下,结吴叱腊已是归化宋朝,只要章越提兵北上,便可与结吴叱腊南北夹击于木征于临洮城下,一战而定熙州。
章越之所以现在不出兵,是因补给线的问题。
从古渭(通远军)至临洮近两百里,就算出兵打下了也守不住,最后便宜他人。故而必须从渭源或庆平堡出兵方可,这样打下了才能纳入大宋治理范围,将我朝版图正式扩大至熙州。
这也是章越修渭源,庆平二堡的缘故。
这庆平堡原名乞神平堡,为依附木征的蒙罗角,抹耳水巴部所据,王韶率军已是击破了二部,改名为庆平堡。
庆平堡章越去视察过,城墙是现成的,只要略微修葺即可。
但庆平堡只有三百余步,实容纳不了太多兵马,章越打算等渭源堡修成后,再率军移驻庆平堡,再夸筑出一个五百步堡。
只要这二堡筑成,便可在此屯田驻兵,粮草也可以从古渭寨源源不断送入这两堡中,如此方可攻打临洮城,讨伐木征了。
说实在的木征也着实可怜,他对宋朝一向恭顺,还是官家册封的河州刺史,名义上是大宋的朝臣,与章越也是无冤无仇,可是这些放在朝廷战略的大计却不值一提。
因为吃盐困难,章越还很不厚道地占据了渭源堡边的几个盐井。
木征知道后很生气,派使者来质问章越说我与王韶二人约誓,宋军不取渭源城一带地,不在此屯田及取盐井,汝为何背信弃义?
章越很无奈地双手一摊表示,这是你木征与王韶发的誓,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使者一脸郁闷回去禀告,还教木征学会了章越带给他的一句谚语「新官不理旧账」。
次日三千余从庆州出发的广锐军抵达渭源,最后所剩不足两千五百人。
他们抵达渭源堡时,人人是衣衫褴褛,仿佛是一群叫花子,哪里是曾经骄傲的禁军。
章越询问情况,原来知道他们曾是叛军,故而沿途州县都十分提防,让他们远远驻扎在城外,不许他们进入城中军营,至于给养也没有给足,只给二分之一或三分之一这般。
不少人在路上饿死了。
至于他们的家眷还在从庆州至秦州路途上,为何不安排一起走?因为要作为人质。
章越站在城头打量着他们,朗声言道:「我知尔等从庆州跋涉而来,一路辛苦了
,不过这个只是开始,以后会更辛苦。」
细雨打在军卒的头上,众人一声不吭。
「你们的事我都听说了,你们曾在大顺城下与党项精兵血战,硬撼不过步跋子,哪怕铁鹞子也不能逼迫尔等半步,还射伤伪主李谅诈,打得十万党项大军落荒而逃!」
「可是王文谅却贪尔等之功为己有,将败军之失尽数推至你们身上,令虞候吴逵委屈被囚,而尔等则沦为了叛军。」
「启禀郡守,我们不是叛军!」一名广锐军士卒出声道。
「不是叛军?那尔等又如何证得你们忠诚呢?」
全场鸦雀无声。
章越道:「尔等至渭源此来戍边。戍边二字本朝视为贱役,乃刺配亡命之徒所归。诗里有云,你们去戍边时是里正给你们裹头,如今头发白了还要去戍边,最后客死他乡。」
「戍边苦吗?苦矣,一眼望不到头的日子,唯有苦挨。然而这正是我等忠诚所在,我等戍边绝非贱役,也不是那些刺配充军之徒,而是在此为国家守护边疆。」
「倘若若无我等之奉献,关中百姓又哪有一口安乐茶饭?」
听章越说完广锐军士卒渐渐抬起了头,神色里有了生气。
章越道:「今日我与尔等约定两年之期,两年之后,诸位可以去留自便,我绝不强求,并给诸位脱罪,愿回庆州或其他地方皆可!」
「但如今尔等必须在此向我证明,尔等之忠诚,这忠诚并非对我而言,而是对国家而言之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