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傅禧依旧时不时来六福轩寻嫣嫣下棋。
晨间的微风轻拂,嫣嫣随意坐在闺房小窗前的席位上,几案上放着锦缎荷包,是小合园特意制来装果脯糕点的。
她捻着果脯放进口中,一手托腮有些出神地望向小窗外。
谢洵突然出现时,嫣嫣便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直直看着窗外的新竹。
“小合园的吃食你前日才给我送来,怎的今日又来了?”嫣嫣被谢洵吓了一下。
谢洵有些不乐意:“怎么?你真将我当成给你来回送点心的小厮了不成?”
嫣嫣嘴角笑意昭然,好像唯有在谢洵面前,她不是靖远侯府那枚注定被抛弃的棋子,也不是重活一世困于樊笼的可怜人。
她在谢洵面前,就只是自己,不必竖起坚刺武装自己,亦不必端着架子伪装贤淑。
嫣嫣眸子灵动地转了转,“我哪敢呀!你快告诉我你怎么今日又来了?”
谢洵倚在窗棂边,看着韶颜稚气的嫣嫣问道:“今日望月,正是花朝,城中好一番热闹,五姑娘可要去瞧一瞧?”
“原来已是花朝了。”嫣嫣一时怔忪,言语幽幽。
前世十四岁这年的花朝是她过的最后一个肆意的花朝。
她轻声与他说道:“往年我都会去城郊的庄子上,游春扑蝶,种花挑菜,和庄子上的庄户一块儿凑百样种子用以祈求丰收。”这些皆是她幼时奶娘曾与她说起过的。
明明都是些趣事,可嫣嫣如黄鹂婉转的声音中却带着悠远深沉的低落。
她低着脑袋,乌发散落到前边,谢洵微微一怔,他抬手抚了抚嫣嫣的发顶。
嫣嫣道:“我只是有些想奶娘了。奶娘不在我身边后,我便愈发乖戾,若逢节日无需进宫赴宴,便策马跑去城郊的庄子上,宁愿与那些庄户呆一块儿。只是我本也不招人待见,便是那些个庄户见了我也都是怕得要命。”
前世她十四岁后,便再没有去过庄子上。十五岁花朝那日,傅远章对她难得有了个好脸色,为她行了及笄礼。未多时,她便嫁去了镇北王府。
可不论是在靖远侯府也好,镇北王府也罢,她从来都是不被待见那个。
谢洵静静听着嫣嫣低声絮语,她只黯然坐在窗边的席位上,眸光便像是破碎的琉璃水晶,哪怕不曾含泪,也仿若盈盈潸然,有着无尽地悲愁。
他薄唇抿作了一条直直的线,他疼惜地揉了揉嫣嫣的脑袋,抬手抚平嫣嫣攒眉蹙额的坎坷。
谢洵不禁轻叹:“你才多大的人,怎么便又这么多的郁悒忧苦。”
他从未想过,在这北周的土地上,还会有一人竟让他生出了三分恻隐。
谢洵眸光微动,他若将她认作妹妹带回南齐,那人的脸色定然不会好看。只是,这却是要嫣嫣自己愿意才行。
嫣嫣深吸了一口气,尚余留了凛冬寒意的空气如刀子般划过她的心肺。
她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我比之这世上大多人,已是幸运。”她虽是死在了生父手中,可她在世的十多年间皆是金银堆砌,比之尘世间苦苦挣扎在生死贫穷饥寒间的人,好了不知多少。
“这世间的苦难无奈,从来不是拿来一较高下的。”谢洵往日疏狂桀骜的眉眼此刻间具是认真。
他下意识便不想嫣嫣那么想,他不希望嫣嫣将自己心中的痛苦说得轻如鸿毛。于他人而言片鳞半爪的痛苦,有时于承受之人而言却是千钧重负。
“而对待那些你受过的委屈,你可以有不忿,有埋怨,甚至有恨意。”谢洵清淡而坚定地与她说道,“那些都是人之常情。 ”
嫣嫣愣怔着看着谢洵的眼睛。这六福轩中,底下的婢子哪个不是在与她说,她生来幸运,便不该对侯府有任何怨怼不满,若是有了便是忤逆,便是不孝。更做不得损害侯府之事,若是做了,便是负恩背义,便是天理难容。
可是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她可以不用去克制压抑心中的难受与愤恨。
嫣嫣不禁眼眶鼻腔泛酸,她忙低下头去,谢洵看到她泪珠盈眶、眼尾泛红,心中愈发不忍。
谢洵修长白皙而骨节分明的双手轻轻捏着嫣嫣的两颊,让她下垂的嘴角缓缓上扬:“小孩子该多笑一笑!”
嫣嫣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不禁有些恼怒地瞪着他,他是把她当三岁稚童了嘛?她负气扒下谢洵好看的双手。
她哼哼道:“你莫要以为,你比我痴长几岁,就可以做我的兄长!”
谢洵一时凝定,小姑娘先时还说,若他是她兄长才好,怎么今日就变了?他不禁有些遗憾,假使当日他应下了,今日也不会被噘这一句。
嫣嫣怡然自乐看着语塞的谢洵。谢洵见她眉眼之间郁气散去,又有了鲜活之气,不禁心下一松。
他好笑道:“五姑娘今日可还想去游春扑蝶,种花挑菜?还想不想去晒种祈丰?”
嫣嫣神色一动,看着谢洵含笑的眸子,本想答应,可不知想起什么,又莫名失落地摇了摇头。
谢洵不解:“你不想去吗?”
“这些日子,侯府比年节时守备松懈了许多,我身边的人也没有时时刻刻盯着我了,可傅禧总来六福轩寻我。”嫣嫣道,“他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