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玉永远记得十三岁那年。
那时候他还不是中原武林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尚跟着他那个便宜师父在小鸾山上苦练杀敌的技巧。一天到晚不是在解剖山鸡就是在杀野猪,身上总是血糊糊的,没有个干净时候。
尝云则不同。凤玉至今还记着第一次见他的那天。那是一个出太阳的下午,他踩着飞叶从天而降,明目皓齿,白衣惊鸿。
其实现在想起来,他都觉着自己那会很傻逼,从头到尾盯着人家的脸发呆,直至热乎乎的血溅到了他的脸上,他才反应过来,抬头去看,他那个便宜师父后心正中一掌,正大口大口咯血。
那些血珠子冒着热气,就跟不要钱似的,滴答滴答顺着他的头往下流。
那个时候他真的傻透了,竟然还会害怕地抓住他那个便宜师父的手臂,关切地问他怎么样?有没有事?
事实是他那个便宜师父不仅没事,还可以为了逃跑,一掌将他打在尝云身上。
正是那下,凤玉记住了尝云当时看他的眼神。那种宛如看什么脏东西一样,充满了鄙夷和嫌弃的眼神,宛如附骨之疽,日日夜夜折磨着他。
哪怕时值今天,他已经不再是小鸾山那个空有一副好心肠,却手无寸铁的蠢货,成了中原武林第一魔教天目教的教主,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那天的事他也没齿难忘。
找到尝云,将他给自己的侮辱还给他,一直是都是凤玉心心念念的事。
而这个机会,终于在今天被他等到了。
妇孺皆知,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少不了明争暗斗。中原武林也没例外,儒释道派系林立,谁都不服谁,都想争个第一,但第一就只有一个,僧多粥少,就免不了给彼此使绊子。
曾有一度,中原武林处处腥风血雨,但凡有点名气的侠客都是今儿出了大名,明儿就身首异处。这样一来二去,中原武林人才凋敝。
而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当中原武林为了第一这个名头争的不亦乐乎的时候,高居庙堂之上的官家在开心之余,也少不了要推波助澜。一队铁骑被秘密派出,歼杀了所有幸存的侠客。
那段时间,中原武林朝不保夕,人人自危。凤玉年纪不够,没经历过那个时代,但他那个便宜师父心情好的时候,也会温情一点,不拿鞭子没日没夜抽他,改为给他讲讲他们这些恶鬼修罗的来源。
据他的说法,中原武林即将死伤殆尽的时候,一个游方道士挟天榜远道而来。
上榜上书:天榜有名者,不死不灭。天榜第一者,统辖武林。
凤玉第一次听这番话的时候,没听明白,叫他那个便宜师父好一顿抽,三十三鞭,皮开肉绽,与之相应,天榜这词被他牢牢记在了心里。
虽然直到最后,他那个便宜师父都没跟他讲清楚天榜是什么,但不论它是什么,这个第一他争定了。不为别的,单纯就是想争口气,告诉尝云,他比他强。
“教主。”
凤玉三天前从天目山出发,赶去凤城争夺天榜第一。
赶路这三天来的第一次。
言如悔掀开了马车的帘子,将头探了进来。
习武的人对声音都格外敏感,才听到一点风吹草动,凤玉就睁开了眼睛。
而言如悔的脸不早不晚恰恰好出现在他面前。俩人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脸对脸。
说老实话,言如悔长的不丑,文质彬彬,挺一表人才的,但凤玉很不喜欢他。
因为整个天目教就他一个人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将嫌弃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就跟看什么不入流的东西一样,他看他的眼神永远写满了鄙夷。
就像现在,他皱着眉头,浑身上下充满了排斥,仿佛每多看他一眼都是对自己的侮辱。
凤玉装作没看见,道:“怎么了,言叔叔?你怎么突然过来看我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难不成是路上遇到了什么寻仇的人?”
说话间,他已经掀开了马车车帘,装模作样要往下跳。
一般情况下,言如悔会把他拦住。
用言如悔的原话来说,像他这种修罗恶鬼是见不得光的,只配待在阴暗的地方发霉变质。
因此他就是装装样子,没打算真跳。
从帘子掀开后,他就在等言如悔拦他。但今天通常不怎么起作用了,言如悔竟然没拦他,就让他站在马车的车沿上。
马车外面,天色已暗,说是陪同,实则是监督他到凤城争夺天榜第一的教众们,已经在空旷开阔的山坳扎下营地。但营地不止他们一家,还有一波人。是二十多个白衣剃度的光头和尚。
两波人以篝火为界,一面黑色,一面白色,泾渭分明。
凤玉虽然不怎么被容许接触外界,但他出道也有些年头了,中原武林的各门各派,他多多少少是能认得一些的。这些穿白衣服的光头和尚是天禅寺的。
天禅寺是名门正派。
……自古正邪不两立,这是怎么混到一块来的?
凤玉还是挺有眼力劲的,他早就注意到了双方表面风平浪静,但实则却已经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尤其天目教这边,教众们人人按剑,一副随时可能会动手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