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二月节。
片片竹林掩映着一间雅室,余嫣披头散发,一身素缟。她看了看自己,不敢相信自己只是睡了一觉就横穿好几个世纪。
房间内陈设简单古朴,床榻和桌椅茶具似乎都是名贵木材所制,只是略加修饰,极尽低调。唯有这样式繁复的大床与她眼前简陋的居室格格不入,床架上镂雕瑞兽花鸟纹,两边楣板各立一只麒麟相望,雕梁画栋,栩栩如生。
她记得这个大床,似乎在博物馆见过。
渝式拔步床。
所以,她这个鬼样子是在守孝?
也不至于披发守孝吧!余嫣抓狂,两个手掌胡乱的抓着自己的头发,乱蓬蓬的又胡乱挤成一坨。
窗外绿影颤动,竹叶簌簌而下,几个孩童扭打在竹林中。
“范熠,还手啊!看我不收拾你!”
余嫣惊声而起,鬼鬼祟祟的摸到窗边,露出半张芙蓉玉面。
骑在男孩身上的人似乎略微大些,几个拳头砸向地上的稚童。那人憋着一张小脸,眉头紧皱,竟是一声不吭。
旁边观战的男孩四处张望,神色慌张,豆大的泪珠就快要滚出眼眶:“齐桕,他毕竟是宗门弟子,你们这样私下斗殴是要被玄微仙尊拉去戒律堂的”
“呜呜呜,快别打了”
“他那里是宗门弟子,一个魔种也值得你为他哭”男孩说话间又撂下几拳,见身下的人死死咬住牙关,一点声音也不肯泄出,更是怒上心头。
折磨人,不就是想看俘虏痛哭求饶吗?
范熠的隐忍像是在他心头扎了一根刺,他首次实施的暴行宣告失败。
柔弱的小团子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干脆用手捂住眼睛,胖乎乎的小手指揉得水痕糊湿了羽睫。
范熠?
余嫣灵光乍现。
那个被废柴师尊捡回来,其实是个魔种,最后荡平三界,一统大道的人?
嗯,不愧是主角,小小年纪就懂得自制隐忍。
啊,虽然但是……
她好像是穿书了。
不过……莫名有点小兴奋是怎么回事?
书中的男主角可是目若朗星,醉玉颓山。他能荡平三界,还得多亏这张俊脸把地底深处的鬼王迷得神魂颠倒,妖艳鬼王对他是无所不依,忙活到最后一口肉都没吃到,气得余嫣七窍生烟,心道:男主你是真的狗。
余嫣瘫坐在榻上,也没了心思再管窗外的事。
她还没有读完大学,她暗恋的人或许已经早早到了图书馆。她可以躲在角落里,悄悄拿起手机,双眼仔细描绘他坚毅挺拔的轮廓,轻轻按下快门,晨曦中卸下几分冰霜的脸不经意地转过来,怔怔的看着她。
竹林里的哭声渐停,粉糯糯的小团子扑在范熠身上,死死抱住他的肩膀:”师哥,范师兄和咋们无冤无仇,你再不停下他会死的”说着小团子又呜呜地哭起来。
“起开,打死了又如何,他那个废柴师尊也保不了他!”
范熠如死一般沉默,静静等待这场闹剧结束。
一阵衣帛摩擦的斯声愈来愈响。
他才不会死,他是主角。余嫣在心里吐槽,可下一秒她的心脏就抽痛起来,不知从何而来的酸楚感在胸腔中弥漫开来,四处逃窜,剜骨噬肉。
身体像是被灌了铅,不断下坠、下坠、下坠。
她在心痛。
算了,余嫣叹了口气。
竹门吱呀一声,走出来一个素面白衣的清瘦女子,两颊略微有些凹陷,黑眸半垂,发丝尽散。她负手而立,一身出尘的气质不怒自威,隐隐透出几分肃杀的气息。
“范熠,还手!”她大喝道。
扭打在一起的三人顿时错愕,施暴者心头一颤,瞬间噤若寒蝉。
竹林沙沙作响,一声春雷暴起,远处的沙尘裹挟满地枯叶滚滚翻涌而来。
啪嗒!
一滴水砸痛齐桕的脸。
电光火石间,暴雨倾覆而下,如同千万把利刃尽数齐发。
大雨滂沱,齐桕哪怕知道这个师尊是废材一个,此刻也扛不住一个成年人爆发的威压,这个仇他迟早是要报的,不急于这一时。他抓起还在愣神的小团子拔腿就跑,两双腿溅起水花,在雨幕中仓皇而逃。
范熠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掩映在竹林中的身影,他的师尊叫他还手。
他以为,他的师尊会和上辈子一样,绝不与他多说一句话。
在星宿海,水中落月,点点星光撒在师尊的脸上也落进他的心里,他忍不住靠近,想要掬一捧星光。
“不论你何时起的龌龊心思,都给我收回去,今后我们师徒二人不必再见”
余嫣拂袖而去,范熠沉默,看着满船星光抬手捂住被扇红的脸。
几天后传来师尊嫁与妖族的消息,范熠追悔莫及,想不到师尊为了不再见他做到这种地步。他已经被痛苦蒙蔽了双眼,待他杀到妖族时,心心念念的人已尸骨枯寒。
我一定不再任性妄为,我一定护你周全。
范熠迟迟不肯挪动脚步,天雷滚滚,吞下他的呜咽声。
余嫣还想,这孩子是不是脑子被打坏了,怎么站起来一动不动,就不知道躲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