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所有官中除了谢知道、孟辉, 就只云意不是翰林院庶吉士出身。
云谢两家世交亲戚,云意打小便没少听他爷云老太爷念叨翰林清贵。
等他自己入仕选了京官后,巧不巧地妹夫谢子安选上了庶吉士, 成了预备翰林, 连带地他也与同科的三鼎甲元维、祝文、马英等免选翰林添了人情来往。
往来多了,见多了元维、朱文、马英等人的风姿, 听多了翰林院里的逸闻, 云意于翰林院的“清”、“贵”自是有了深入的直观认识——翰林的“贵”是跟深埋在地底下的竹笋的一样厚积薄发在十几、二十几年的清苦仕途之后。
翰林院的“清苦”, 并不是常人以为的官俸微薄, 生计之苦——似他做京官,俸禄其实也不比翰林院的翰林庶吉士们高。
实际上, 经翰林院镀过金的翰林庶吉士无不前途广大,几可谓是与秦异人一般的“奇货”,而京里也从来不乏目光长远, 舍得砸钱送美人囤积居奇的”吕不韦”。
何况,能进翰林院的,都有些书画技艺,家常写两幅字画一张画, 往书画店里一送,即便都是钱——翰林院的翰林、庶吉士虽不管事, 但他的同年、同乡、同门管啊。
求事的人以翰林、庶吉士的书画作敲门砖攀上“三同”的关系办成了事;“三同”落下字画的同时也落下了现在翰林、庶吉士, 未来阁老的人情;翰林、庶吉士们去了当下的生计烦扰, 为未来积蓄;书画店生意兴隆,地方文风昌盛, 如此四角俱全的美事, 能有机会参与其中, 谁又会何乐而不为呢?
总之, 大庆朝建朝百年,没一个翰林真因为吃不上饭而离开翰林院。
反之,京官则有许多。
贵者,物不贱也。似新科进士一朝选为庶吉士,成为翰林预备,甚至免选翰林,即刻间便奇货可居,身价百倍——翰林之”贵”可见一斑。
翰林的“清苦”其实是俗话说的“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追求清高学问的学习之苦——似六部过百的衙门,再没一个衙门似翰林院这样严苛要求官员入仕后跟入仕前一样“三更灯火五更鸡”地手不释卷,笔不停辍;也再没一个衙门似翰林院这样每三年换血十之二三的官员——统共不到五十个人的衙门,三年一科近三十个庶吉士,出馆日,就只八人能进翰林院,且新进旧出的,老人也将放出八个。
就这还只是常例,没加算上恩科取士。
论及勤苦,翰林院若谦虚第二,即再无一个衙门敢称第一。
但只勤苦,没有清明高人的学术成就,也难在翰林院容身。
翰林院其实还是整个大庆朝一应衙门中最为清水,最难摸鱼的地方。
似他那一科的榜眼、探花熬不住翰林院这份清苦,翰林院只待了两任,便双双转去了礼部。
而他妹夫谢子安,则不声不响的在翰林院待了九年。
那时云意即知道谢子安胸怀壮志,绝非久居人下之人。
果然,随着大外甥谢尚一鸣惊人地连中六元,谢子安即刻连升六级,外放了山东学政,随后一年升布政,如今更是封了伯爵。
厚积薄发,笃行致远。莫过如此。
当然升迁若谢子安之快,仅是个例。但看现今的阁老,今儿来的杨明铨、张介、董守圭、刘祖昌,没来的徐奉、李渭,谁不是翰林院十几、二十年的清苦中打熬出来的?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翰林院最苦,却也最造就人、成就人——贵,尊也。朝廷高官多出身翰林,这就是人所皆知的翰林之“贵”。
有谢子安的珠玉在前,过去三年,云意对于谢尚的无尤不争便不觉意外,对于文明山的题墙威名也是静观其变。
及等今日瞧到谢尚行书、文明山楷书的风采,云意不免再次感慨翰林院果真是个锤炼人的好地方。
似谢尚早年在家乡雉水,云意如此想:一个人跟着他家老太爷闭门念书,何尝能有现今的文采风流?
怕是连见都没见过吧。
谢家,除了老太爷,即便是子安,至今也都没书出这样的碑来。
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了。
而老太爷,他其实也未曾见过。他知道的是谢尚念书时候,老太爷都□□十了,再不跟风流沾边。
事实上,似今日这个水平的文比,即便京师,除了荟萃天下文坛泰斗的翰林酒席,又哪里能够再见?
似他在京这些年,也只两年前在周文方、元维、孟辉身上见识过一回。
当时也是在谢尚这个花园、这处轩堂、赋咏这眼醴泉。
那时候谢尚入仕才刚半年,又适逢家中挖出泉水得圣上赐名“醴泉”,正是意气风发时候——或许就是因为如此,那日元维与孟辉针锋相对的约战、剑拔弩张的笔谈,以及周文方举重若轻的化解于谢尚的震撼才尤其的大,谢尚至此醒悟到“学问清明不欺”的道理,沉心用功亦未可知。
不然,但以尚儿小时候的脾性,呵呵,老话说“三岁看老”,尚儿小时候,性子独的,别说外面交朋友了,就是家里的兄弟,一个亲近的都没有,见面就是打打打、抢抢抢,何尝知道什么叫谦虚,谦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