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正没想到荣华正好的红枣忽然说出过客这样带了看破红尘意味的话来, 自不敢接。
红枣看着显正跪地喏喏不敢语的样子,不免叹息:这时代于人性的压抑也太过了。
似前世,生命权、自由权、财产权、尊严权、获助权、公正权是宪法赋予每一个人的基本权利。
由此无论是她, 还有她的一应同事,但凡觉得自己工作干出了成绩, 必定主动地找老板要求升职加薪。
如若觉得工作做得不爽,拍屁股走人, 还能跟老板商议一笔离职赔偿金。
至于似出差补贴、住房补贴、饭贴、高温补贴、社保医疗更是林林总总,应有尽有。
反观显正,倒霉催的, 投生了奴胎,即便是奴胎里的一等, 过去十年在她跟前始终还是战战兢兢, 一丝不苟,让干啥就干啥,不敢有一丝怨怼。
显正和张乙不同。张乙的理想原就是做店铺大掌柜,现掌甘回斋即便辛苦,也是他自觉自愿, 虽苦犹甜的
而显正的理想,显正先前虽未跟她提过, 但作为谢福的侄子, 谢承华的儿子, 原生家庭于他的理想不外是子承父业,做一个管家吧。
先前若不是甘回斋实在缺人,而显正又特别能干、肯干、以一当三, 她调了他往甘回斋去——若一直留在府里, 那以显正的才干和人品, 这回她公公提管家管事,参照本谨、本慎的例,原本一个伯府管事是最起码的。
结果现在,显正伯府管事的体面没了不说,大过年的,也不得家去团聚,天天门房冷板凳地坐着等她使唤,而后天,又将迎风冒雪地代她的名义骑马护送她公公出门。
唉,纵然显正本分守礼,她也不应该这样无底线地压榨人。
伯府是她公公的,她插不上手,给不了显正伯府管事的体面,但在甘回斋,她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给显正,确切地说,应该是所有跟显正一样默默付出的人,一点点的尊重还是值得尝试的。
不过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红枣看看跟前犹跪着的显正不免头疼:似员工福利这种劳资谈判,好歹平等坐着谈啊。而她一个老板也不该将所有的话全部包圆。
必是得叫显正好好说两句。
不然又成上对下的施恩了。
红枣想想问:“显正,还记得三年前刚进京时,我使你们统计京师铺子的经营吗?”
显正点头。
红枣挥手示意显正起身,别再跪着了,同时又问:“那你记得几家百年老铺?”
这道题显正敢答。
显正起身应道:“小人记得有卖煤的和春记,做酱菜的六必居,卖药的永安堂、鹤年堂,卖烤鸭的便宜坊,开酒馆的柳泉居。”
“不错, ”红枣点头道:“我记得你们当时还做了分类。大略的把京师的百年老铺分了三类,对吧?”
“是!”显正答应:“一类是资源垄断类,比如和春记的东家有西山煤矿;二类是祖传手艺,比如祖辈行医的鹤年堂;三类是祖传秘方,比如永安堂的药膳,柳泉居的黄酒,六必居的酱菜。”
“你们这个报告原写的很好,”红枣轻笑:“前几日,我跟张乙谈做玻璃,便是参照你们这一份报告,觉得做玻璃要资源矿场、要技术、要秘方,实乃是做百年老店的绝好货品。”
“对了,显正,张乙跟你提了甘回斋做玻璃的事了吧?”
没来得及提的话,就她来提。
“提了,”显正乘机告诉:“乙哥还特别嘱咐我说做玻璃需要技术,让我代他请示夫人关于甘回斋的学徒培养能不能添一个师带徒的形式。”
红枣前世公司对口的工厂于新员工的培养也都是师带徒方式。红枣前面没提是觉得甘回斋一个售货铺子,接接拿拿的,无甚必要。
现张乙既然以为需要,红枣便点头道:“这事我知道了。你们先自己瞧着办吧。等几年,有点心得经验了,再正式立为制度。”
不然改来改去地挺烦人。
看显正答应,红枣旧话重提:“显正,除了百年老店分类这个统计,你一定还记得当日你们统计了多少家铺子,以及百年老铺在其中的占比吧?”
显正默了一刻方道:“小人们只统计了繁华街道的铺子四千余家,其中百年老铺百不足一。”
红枣叹息:“是啊,一个闹市铺子也才不到百分之一的概率能成为百年老铺。似咱们甘回斋要想发展成百年老铺可不容易——以二十年一代人计,便就是整整五代人的持续努力。”
“这五代人可不仅仅指我,以及继承了我财产的现在、未来的东家们,还当包括现在以及未来一应的掌柜和伙计。”
想着百年老铺的难得,这一次显正犹豫了一下,没有跪——既是夫人察情体谅,有心施恩,他若一直推诿,没得让夫人为难。
红枣见状便觉很欣慰,一鼓作气道:“人口说惯的,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显正,连我在内,你,张乙,以及甘回斋的其他人都注定是甘回斋的过客、流水,但甘回斋却不是铁打,事实上甘回斋永远都离不了我们这些过客,流水的用心经营——甘回斋的成就其实是我们所有人的成就,荣誉也是我们所有人的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