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氏睁开眼的时候,迷迷蒙蒙间瞥见了莲花纹的床帐,那是她嫁来沈家后惯常爱用的花样。
夫君沈浚尘也极为欢喜,屡屡夸赞道:“莲儿挑的纹帐花样极好。”
回忆甜蜜又苦涩,许氏心绪恍惚,只当自己是在做梦。
“夫人。”
一道尖细似唱腔般的嗓音将她从回忆中拉回。
许氏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恰与张安锐利的眸光撞了个正着。
张安在御前摸爬滚打了这些年,行事乖觉的很儿,便是如今他眼眸中蓄着些许冷意,可说出口的话依旧令人如沐春风:
“夫人若是觉得房中烦闷,大可迁居去采莲殿,陛下知晓夫人爱莲,庭院里可摆着数不胜数的小莲坛,只等着夫人进宫赏玩呢。”
许氏一听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定是荏儿带着自己出逃未遂,被崇明帝的人抓回来了。
那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登上九五至尊之位后便愈发没了忌惮,连谋夺臣妻这样的腌臜事儿也敢做出来。
早知……早知当初就不该在那佛堂里救下他。
夫君和儿女便也不会遭此劫难。
许氏愈想愈伤心,泫然欲泣间便要落下泪来,她虽怀着一张愁云惨雾的病容,却难掩眉眼间的清丽婉约。
张安哪怕是个阉人,也不得不感叹一句:
三宫六院的嫔妃们加起来都不及许氏姿容胜雪,陛下这般着魔似地痴迷于眼前的妇人,也是应该的。
“本朝罪臣的女眷阖该入教坊司为官伎才是,这一个月……已是陛下开恩。”张安当没瞧见许氏眸子里的泪花,一板一眼地说道。
许氏心头千回百转,她是聪明过分的人,自是听出了张安话里隐含的威胁之意。
她也知晓威胁自己的不是他这个阉人,而是他背后的崇明帝。
无上皇权。
迫着她用自由与身体来换取所爱之人的安危。
她周围早已被布下了天罗地网,哪儿有可以逃的地方?
张安在侧等了良久。
久到他以为许氏不会再出声时,才听得她颤抖且凉薄的声音响起。
她说:“好,我进宫。”
沈菀荏也被张安吓得软了骨头。
昨日张安顶着寂静无边的夜色,似笑非笑地与她说道:“罪臣女眷都该入教坊司,若夫人还回转不了心意,沈小姐便先预备起来吧。”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要么逼母亲入宫为皇帝的禁脔,要么逼着自己去教坊司以色侍人。
明若见她心如死灰,便泣着泪劝她道:“姑娘别怕,齐正大人不会见死不救。”
沈菀荏不答。
一刻钟的工夫后,教坊司的司正便来了沈府,昔日慈眉善目的老大人如今却成了呲牙咧嘴的恶鬼,逼着沈莞荏在卖身契上签字画押。
张安与他那儿一群太监早已不见了踪影,母亲所在的采莲阁内也空无一人。
沈莞荏万念俱灰,只当是那崇明帝掳走了母亲后,又要逼着自己去卖身为伎,连半条活路都不给自己留下。
“沈小姐快签字画押吧,我也是奉命行事,怪只怪沈夫人不肯去宫里享福,带累了沈大人又带累了一双儿女。”那司正道。
自沈家覆灭后,这等奚落的话语她听的也够多了。
从前她未曾发作过是因为心里总怀着几分冀望,冀望着齐正大人能为父兄平反,母亲能逃脱皇帝的魔爪,她们一家人能和和美美地团聚。
如今美梦被打碎。
再忍下去也是无用。
左不过是一死罢了。
“母亲没错,错的是那觊觎臣妻的……”沈菀荏清亮的杏眸里迸出了两簇炽热的火苗,她险些要将那大逆不道的话说出口时,却被一道熟悉的嗓音打断。
声音清冽,似一泓山泉。
“司正大人倒让我好找。”
沈菀荏循着声音朝着沈府大门的方向望去,却见一身赤黑镶甲的殿前司首领郭哀正持剑立在那儿。
他身量颇高,胸背挺阔,剑眉星目间流转着几分与武将气度不符的温润雅致。
郭哀远远地对着沈菀荏拱手行了个礼后,才走近那司正身边,肃容说道:“张公公托我给司正大人带句话,说您不必再来沈府了,沈姑娘往后便不再是罪臣女眷。”
话毕,那司正的脸色便煞白一片,慌忙对着沈菀荏行了个礼后,便火急火燎地离开了沈府。
沈菀荏方才在盛怒之下升起的玉石俱焚之意也随之消散,她似被卸了力气般软倒了身子,幸而身后的明若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神智回笼,沈菀荏的心口便止不住地后怕。
若不是郭哀来的及时,她便要说出那等大逆不道的话来了。
身陷囹圄的父母兄长兴许都会被自己连累。
思及此,沈菀荏便朝着郭哀挤出了几分笑意,只是眉眼间的愁色如何也挥之不散,她道:“多谢郭大人。”
郭哀只是瞥了一眼她清丽婉约的面容,以及她低头时露出的那一截如鹅脂白玉般的脖颈,便慌慌张张地垂眸敛目,不敢再看。
“郭某受人所托,沈小姐不必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