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与金陵时一般五感尽失。
意识不大清晰, 脑中什么也没有,只觉浮浮沉沉。整个人像是变成了大千世界中的一粒微尘,在不知何处漂浮着, 不知来路, 不知去处。
不知许久。
终于,隐隐有话语声从极遥远处传来,十分轻微, 且模糊不清。
听觉乍回,意识似乎也回笼了几分, 大概是几息之后,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木做钟……什么木?”
“雷击木啊……”
是两名男子的声音, 其中一道似乎有点熟悉。
“……刚炼出本命法宝,就开始准备传承之事了?”
“我乐意!快帮我想想, 这破鼓怎么安排才好……”
“怎么只有鼓,鼓槌呢?”
“风簇浪里呢。”
“……”
“你入门近千载,莫不会还没往风簇浪里扔过法宝吧?”
“设九座星台作甚?你要将通往第二重的‘门’放在台上?”
“我在你眼中竟是这般随意之人?!”
“你竟不是?”
“自然不是!只斩杀夔牛有什么意思,人与人之间……也该‘争’起来。”
“第二重做幻境?你何时学会的‘星垂平野’?”
“没,星宿星官都还没点亮呢。”
“‘赠与有缘人’?你倒是好意思说出这番话来。”
“有什么不好意思, 我可没说错。我现下虽才分神, 但来日必是要登浮槎台证道的!世间修士纭纭, 能参与争夺我这等大能的本命法宝定雷钟, 可不就是‘有缘人’?此钟乃我之物, 日后谁得了它,不也就是得我‘赠与’!”
“那这木笺又怎么说?落笔即入秘境, 答什么分明都一样。”
“这就是你心思狭隘了!可以不答啊。”
“……”
二人的对话零零碎碎,至此,突然静了下来。
意识又模糊起来, 昏昏沉沉,楮语分不清是自己又失去听觉,还是世界归于沉寂。
几息之后,意识又清晰了些,人声再响,却只剩一人之声。
“雷击木,镇煞辟邪之木。”
“我这定雷钟,自然可镇世间千邪万煞!”
“诸天四象,以龙之角尾最凶。”
“三垣二十八宿,我尾宿弟子,最擅‘斗杀’二字!”
“天魔与本君同辈,本君自然也是你们的‘祖宗’。”
“本祖宗面前,尔等妖魔小鬼——何敢叫嚣!”
忽然又陷入寂静。
似乎许久,人声终于再次响起。
变得极其轻微。
“师兄……此钟,莫传于后人了……”
……
“当——”
钟声乍响!
却与金陵时完全不同。
五感没有全部回到体内,眼前仍是一片漆黑,无数人声兀然响起,皆是那种晦涩的低语。
一点也听不清话语的内容,却疯狂流泻各种危悚的情绪,凶狞、森冷、恐惧、邪恶、愤恨……
这些情绪排山倒海般一拥而上,将楮语紧紧包围,刚回笼的意识又尽数消散。
她像是猛地沉入深海,几乎窒息。
而后低语声陡然变化,变成了各种嘶吼呼嚎之声,将整个世界铺满。
与危悚的情绪一并,欲将楮语吞没!
似乎有无数只手伸出,将楮语狠狠往下拽,叫她愈沉愈深!
意识被沉沉压住,楮语几乎完全依靠本能运转星韵,想要挣脱出去。
以心宿星官为中心,七座星官高悬在识海夜空中,整整六十枚星子不断闪烁着金芒,明亮异常。
一日内拔高了整整三层的静水台之下,汹涌的大浪狠狠拍打着静水台壁。
浅金色流光在十指间明明灭灭,甫一亮起,便被凶恶的黑气吞食殆尽。
黑气浓郁得有如实质,一层一层地包裹住楮语,如一只巨大无比的黑色蚕茧。
从未有什么如她识海中的商星一般,对它们拥有如此大的诱惑力。
一朵殷红的辛夷花落在她额心,层层花瓣紧紧覆住此处。
花瓣分明娇小脆弱,却竟挡住了无数凶煞的黑气,只有极少数的黑气穿过花瓣,从额心处径直冲击坚硬的识海屏障。
其余黑气则退而求其次,争先恐后地、贪婪地从别处涌入楮语体内。
然而它们根本来不及靠近她的头部,就被她四肢百骸中的星韵消灭殆尽。
于楮语而言,只感觉到嘶吼呼嚎之声愈发纷嘈尖锐,危悚的情绪愈发浓稠强烈,它们铺天盖地的,誓要将她吞灭。
静水高台正中,自落入识海中便一直沉寂的金脉红叶终于忽然动了动。
它本静悬在半空之中,此时缓缓原地旋转起来,一条条金色的叶脉渐渐亮起,散发出金色的微光。
识海夜空中,被六座星官环绕在中心的心宿星官愈来愈明亮,金色星光渐转成金红。
一颗比句陈大星还要巨大的星影乍现于这张倒扣在识海上的星图正中。
心宿星官金红色的光落到星影之上,忽如簇簇星火,眨眼之间燃成燎原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