沏安别过头,用红斗盖住凌乱青丝和倦颜,薄薄一层扇面隔住背脊与湿漉的青瓦地,亭檐滴下露水,落在红斗的毛球上。
他站起,将红斗复披在常玉身上,收回折扇于袖纳,问她:“喝药了吗?”
想起那涩口汤药,常玉拧鼻。
沏安付之一笑,屈指刮过她的鼻尖,“小玉也莫要皱鼻了。”他摸向腰腹挂着的钱袋,才想起那日林鬼一战早被对方夺了去。
“小玉可想吃蜜饯?”他忽问。
常玉系紧红斗衣带,递出自己绣着红金锦鲤的荷包,“少买些,天气愈凉,过几日回馆还要置办棉被。”
“小玉不陪我前去?”
“罢了。”常玉从扳指内掏出件鹤氅,“穿上,早去早回。”
“听命。”他温柔浅笑着躬身。
沏安走后,常玉牵过朝婳的手走回屋内,她脱下斗篷挂在榆木圆棍衣架上,捧着手炉坐回床榻。
她挪到榻内,拍拍身旁空出的位置,“婳妹妹要不要上来歇着?”
“罢了,我好动,坐不住。”朝婳道。
常玉没再劝,而是一直留着位置等她自行坐上去。
朝婳纠结了许久,脸鼓的像河豚,终是满身带刺的坐在她身旁,“我思虑良久,还是放不下大人,所以你我现在是情敌,莫要再关怀我。”
“情敌?”常玉放下书卷,“我何时说过心悦于大人了?”
“你分明就是有,就差将心悦二字写在脸上了!”
常玉摸摸脸,笑道:“莫非是我看向他的眼神算不上清白?”
“何止算不上,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我不知晓大人到底给你带来何种负担,但从我眼里看到的,只有你们对彼此的柔情蜜意。”
她上下嘴皮子碰碰,一股脑将心中所想全吐露出来。
“我对他的欢喜抵不上心中芥蒂。”常玉道。
“无论情深清浅,只要起了心思,便是欢喜,我不知你为何要去衡量情爱,比上比下,不觉烦躁?”
常玉摁住她的脑袋,揉了揉,“你倒是看的清楚,家族之事,你可摸得透?”
“这两者怎能相提并论,长老们日日商议要把我嫁去虎猫族联姻,我才不去。”朝婳拉下她的手,掰着她的手指玩弄。
“那你可知那群顽固为何要将你送去联姻?”
“不过是怕虎猫族再砍下他们其中一位的脑袋,盼着我嫁过去后对方能有所顾忌。”
常玉:“他们敢砍下三长老的脑袋,就证明手中握着豹猫一族忌惮的东西,只要一日握着,便肆意妄为一日,又怎会因为你而偃旗息鼓。”
朝婳塌下腰,垂头丧气道:“我知道,我嫁过去不就是豹猫一族捧上的礼,两族明争暗斗许久,谁也不曾想他族会在此时光明正大的砍下三长老的脑袋示威。”
她自嘲笑笑,“许是摸透了那群怂货长老的秉性,此事一出,包括族长在内,个个吓得大气不敢出。”
“大势已去,你也该是时候想想应对之法了。”常玉说。
“若两族开战,我便趁乱带着家人逃走,若我族不战而败,我便……”朝婳说着停下,松开她的手穿上靴子下榻,笑容依旧明媚。
“反正这些是我该思虑的事,大人和姐姐的责任便是保护好我的家人。”
“妹妹应是想到法子了,才会让大人带你去寒地。”常玉跟着下榻,放下手炉,走到门前。
门大敞,凉风迎面吹来,吹散零落一地的忧愁,朝婳道:“只是不知行不行的通。”
“你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大人?”常玉探头向外望去,沏安将油纸裹着的热食捂在氅衣中,款款走来。
朝婳气馁道,“我终于知晓哪里比不上你了。”
常玉走出屋前说了句她无比熟悉的话,“妹妹莫要同我作比较,也莫要因为大人而轻视自己。”
池畔碧波涟漪,泛萍浮梗,落叶飘零,如一叶孤舟在水面冉冉驶行,家燕低掠,扰了池面的宁静。
朝婳合上门,最后深深看了眼两人双双奔赴小跑过去的场面。
深深浅浅的脚步,飘逸的发丝,翩跹的蝶影,交错的衣袖。
女子踮脚拍去对方头顶的枯叶,男子提起温热的糕点,又变出一筐白榛糕,像是在向对方邀功讨赏般。
女子咬了一口,细细品尝,仅仅一句“好吃。”便能让对方欣怡良久。
许是凉风刺眼,她钻进被衾内,揉了半天眼睛。
……
祠堂。
锦衣华服的五人围着长桌齐齐坐下,黄发垂髫,花白短须,眼窝深陷,皆是沧桑落寞的神情,眼瞳里装满油污脏水,那抹粘稠的滑腻感更显五位长老俗恶。
族长坐在正位,手握铜樽权杖,庄严肃穆。
“你们各执一词,说的有理有据,谁来告诉我,若真将婳儿嫁去敌族,她的余生该如何过?!”
他怒起拍桌,裂痕如疾雷。
众长老缩缩脖子,就差钻进龟壳。
其中一位稍显年轻的长老说道:“联姻不正代表我族有意化干戈为玉帛,虎猫族既已同意这门亲事,两族便结成亲族,婳儿即使嫁过去也不会有危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