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柯醒酒,却醉意朦胧地支颐斜倚黄花梨案笑吟吟打量她,他拎起酒壶做让她状,随即痛饮,绿翘去劝也无用。
缃绮就立在那里痴痴望他,也不去劝他,彼此目光对视着,心照不宣。
绿翘倍加谨慎,惴惴小心挪步到花梨案边,将个盛了各色糕点的翡翠绿邢瓷盘子放下。才要开口,恰卓柯伸手去探那酒壶,只胡乱捋了一把,那案上酒壶旁的翡翠绿盘子正巧撞在手上被搡了出去,“当啷”一声坠地,摔得粉碎。缃绮本是伸手去救,却如何能接住,一时间绿翘反也慌了神,面颊上那笑意飞散,只剩惨白,似提心吊胆他要发酒疯。
缃绮忙起身吩咐丫鬟来打扫,卓柯却哈哈狂笑不止,那笑声笑得缃绮同绿翘面面相觑,绿翘低声问:“怕是大人还没有醒。”
缃绮却见卓柯的目光中隐隐含泪。
卓柯把弄酒壶说:“世上事难以尽分是非,不必过于认真。是醉是醒,谁能看清?我情愿醉,糊涂地活,远比清醒的活更是惬意。”
绿翘娇滴滴凑去夺那酒壶说:“爷,不能再喝了。身子要紧的。”
缃绮非但不劝,反劝阻绿翘说:“不必劝他,是醉是醒,卓二爷心里比你更是明白。”
绿翘很是责怪地望着缃绮说:“这位杜公子说话可是不厚道,谁人不知这越是大醉酩酊的人越不肯承认自己是醉着,都强说自己清醒。”
缃绮笑了,转身欲走,负个手立在门口说:“卓兄心中为难,杜某也不强人所难。只是君玉是醉着,却还清醒,认定的事,不查出个子丑寅卯自不会罢休的。二公子好自珍重。”
“缃儿!”卓柯脱口喊道,一阵沉默,缃绮手把镂花门,停住步。
“你非要去飞蛾投火而后快吗?死人难不成比活人更有所值,令你殒身不恤?”
缃绮手中折扇徐徐打开,摇了摇,许久才挤出一句话:“人各有志。”
“那我呢?我更当如何?”卓柯咆哮道,不甘的目光霸道地望着缃绮,少有的倔强委屈。
缃绮避开他夺人紧逼的目光,屋内静香袅袅升烟,装饰寻常却别具匠心。条案之上陈着红木笔山,云青色雪笺纸几方陈在案上,反是阔口琉璃盏内插一朵硕大的芍药花,花开正盛,醉胭脂色,油灯下莹透,反如蜡捏玉雕一般,精美中平添几分生气。她静静地凑去前以指拈起,在鼻间轻嗅,淡淡的笑意就在颊边。似乎万般难言隐,皆在拈花一笑中。
绿翘不知二人发生何事,只觉二人话语中如打哑谜,也多少猜出彼此间有几分不快,知趣地退出带上门。
卓柯深抿了唇,艰难道:“自当我求你,亏欠你这遭。你放过我,不要再纠缠此事。飞蛾投火,毫无益处。此案盘根错节其中的厉害,你是不知晓的,如何就不听我劝?缃绮,罢手吧,死者长已矣,你无法让他们生还。即便求皇上承认有失察之过,还了谭大帅满府清白,又如何?皇上甘心再复用那些让他在万千黎庶面前颜面尽失,青史留恶名的臣子?那些被处置入宫的幼男无法再回到当初,放了出宫,也是被人取笑,生不如死;那些被贬入风尘的女眷,如何还能完璧之身去回帅府做小姐?空守金屋无法嫁人,惨淡此生。你是救他们?你是害他们。就像寿奴临刑前的哭喊,‘早知受此奇辱,何必生儿?’。缃绮,我是为你想。”
他近前握住她冷冰冰的手,凉凉的如母亲案头那木鱼,她艰难地说:“非是为家门,也是还天下忠臣赤子一个清白,还青史一条正途。若非如此,天理何在?若朝廷果然暗无天日,反正是生不如死。”
卓柯闭目,眼泪倏然而下,他哽咽道:“我日日闭
眼,就看你因欺君之罪被砍头;而谭大帅一案因你而昭雪,一家人享尽荣华,独你人头高悬城楼。夕阳,古道,秋风,我抱你人头大哭,无人理会。”
缃绮也倍感伤感,那山盟海誓万千誓言,若她弃他而去,成全了家门,确实辜负了卓柯。
出门时她浑浑噩噩,脚下如踩棉絮,心中满是懊恼。正如卓柯所言,即便是家门沉冤昭雪,云锦残花败柳之身如何回到帅府?爹爹肯收容,可是人言可畏,想云锦昔日天骄般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孩子,高傲如盛开的牡丹花,如今也不得不零落泥沼。救她出了风尘,可否真是云锦心中所愿?越是思想,心里越是恨,恨那些奸臣贼子,陷害忠良,害她满门罹难。
“哎呦,客官仔细脚下。”缃绮被人拖去一旁,就见月亮门内几名护院用门板正抬出一具死尸,面颊溃烂,不成人形,白净的臂垂在门板下。
“闪开闪开,快闪开,沾染上春瘟要送命的。”老鸨秋妈妈慌张地指挥护院将那尸体麻利地运出门。
缃绮听一旁围观的女子交头接耳说:“听说这病可是厉害呢,一个人得了传染十个。”
“红玉姑娘好端端个人儿,怎么得了这种脏病,
这不过五日,就送命了。”
“该不是哪位客官传惹的吧?”
缃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