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缃绮的心气就弱下几分,愁眉不展的想,该如何查清事情原委,还爹爹一个公正天理?
德四草草地借了芦苇丛踏水而去,缃绮眼望那飞驰而去的身影,心里坚定一念头,此事若不查出个水落石出,定无颜去见地上的亲人。
幽咽的洞箫声乘了夜风陡起,宛如平静的寒潭投下一枚石子,惊破空寂,静夜中悦耳悠扬。湘绮屏息静听,那箫声如泣如诉,苍凉跌宕,伴了风声涛声,反有些寒意袭骨。是何人月夜临江吹此凄婉缠绵的曲子?她粗通些音律,细听片刻,不似个古曲,或是由性而抒发心迹的,曲音忽高忽地,幽咽婉转,缱绻悱恻,却是从船头传来。听那箫声似诉尽平生无限事,悠扬入耳,渐渐的,她似听出些浮萍漂泊天涯游子的无奈,被撩得心里一阵凄怅阵阵涌动,眼前莫名的蒙上一层薄雾,竟然是泪。
心中有些猜测,多半猜出是谁,只是不大相信,忍不住寻声向船尾而去。
箫声就越来越近,远远的,她就望见那白衫一领,襟带飘飘的身影,宛若世外飞仙,遗世独立,从容淡远立在船头,迎了江风,衣摆猎猎抖动。果然是大公子卓梓。
听到脚步
声,箫声嘎然而止,他从容转身,满是歉意道:“得罪,扰了姑娘的清梦。”
“还不曾睡。”她摇摇头,噙了一抹笑意问:“大公子精通音律?”
“精通谈不上,不过是声由心发。‘世人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自然的天籁之声,都是不经雕琢发自‘天然’二字的。”
湘绮暗笑他怕是喜老庄之道的,但那箫声中却听出些无奈,想他只身飘零,也是有家难归吧?
她想,或是因为四夫人之死大公子被冤,离家出走,颇多无奈,都因她而起,她难辞其咎。
“倒是湘绮愧对大公子,令大公子左右为难,有家难回了。”她低声道,垂个眸,面容上带着惨淡。
他心中似自有定数,声音轻微,消散在汩汩涛声中:“只世上许多事言辞粉饰无趣的,既然无趣,何苦委屈自己的心,天地之大,总有寸土栖身之地。”
湘绮这才暗恨那世袭的侯爵之位,若不是为了这世间的虚名,何苦卓柯兄弟反目成仇,分明都是才华横溢大有作为的年少才俊,却为这浮名拖累,天各一方;更有那陷害爹爹的武将们,为了名利昧天良,着实的可恨。
他仰头望月,坚毅的下颌,瘦
骨如柴的手,握紧那根箫又送去唇边。湘绮只看这双手,想多少锦绣文章从那只大手下流出,才有了名甲天下的云鹄书院大才子卓凌宇。他总是那么温厚安静,静静在她身边淡然望月从不言语,对了汩汩的江水若有所思。
“船到青州渡,姑娘就下船另谋生路去吧。”卓梓道,“云鹄书院从不入女子。”
湘绮本该惊喜,却又六神无主道:“湘绮是官奴待罪之身,又能遁逃去何处?”
“隐姓埋名安身立命,总强过回侯府嫁那独眼下流坯子不是?”他道,湘绮漠然。剪水秋瞳一弯如清泓反胜过月色清澈,略带楚楚怯意。
“卓某有一门下弟子,家居青州归云山庄,那里临山傍水,景色优雅。他前年里因恩科中了解元,眼下意欲进京赴试,如今人在青州家中。他一家人极其忠厚本份,且归云山庄远离尘嚣,是个隐居落脚的好去处。姑娘若不嫌弃,卓某可修书一封,引荐姑娘暂时去他府里落脚。喔,卓某这弟子姓杜名君玉,人品才学俱佳的,是个人中君子。”
湘绮应一句,满心感激,不想大公子竟是个心思细腻的,默默替她安置妥退路,只是心中多少有些不安。
“大公子,湘绮有一不情之请。”湘绮低声道,言语有些迟疑,若断若续。
“请讲当面。”卓梓道。
“湘绮一介女流,出入多有不便。想高攀是云鹄弟子,女扮男装掩人耳目,可妥?”她道,略抬眼窥一眼卓梓凝肃的神情,有些举棋不定般。卓梓不置可否,只将腰间白带青玉佩解下递给她叮嘱道:“好自珍重,明日我离去,姑娘可乘此舟去青州。”卓梓淡淡道,并未看她,四面只剩桨声分水的哗哗声,让人听得茫然。
春雨绵绵的下了一夜,淅淅沥沥的,天明时才霁。清晨醒来一推窗,满眼江水潺潺,哗啦啦的水声悦耳,波光潋潋。湘绮就倚了船舱望去,远处青山雨洗后泼墨般明丽,葱葱茏茏的烟树高高低低染做一幅青绿山水画卷。那水洗的风景宜人,异样的赏心悦目,湘绮顿觉胸中豁然开朗,起身披衣来到船艄,一手卷了随风飘舞的乌丝万缕缠绕去头顶束了,扎一根牙箸为簪。只顷刻间,心头忽觉一亮,仿佛眼前天地也乍然开阔,雨洗或的天地一新,她也脱胎换骨一般。不再是那待罪的官奴,而是浪迹天涯的书生。京城,已是梦魇一场,如今她另有一番天地
。她相信能让父兄之冤大白平反,她坚信能同小弟寿奴团圆。
江风卷起水雾细碎如霰濛濛乱扑人面,只觉得一阵冰凉清涩。
暮春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