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下僵硬的身子,听到京兆府外打更的声音,三更了,他搁下笔走到窗边。
木格纹的窗格将漆黑的天分格成一块块,一轮清月挂在最高处,藏在如薄纱般的云层后面。
灯影突然一晃,屋子里变得漆黑一片,原来是蜡烛燃尽了,四周静寂无声。
韩耕耘并不清楚蜡烛被放在何处,他只是暂借了京兆府这间书房一夜,所幸月光皎洁,他缓缓走到书案,将桌上凌乱的纸张整理成一叠。
“咚!咚!咚!”鼓声大噪,如雷般在寂静的夜炸开,又似一把刀刃剌过人心,惊得韩耕耘打起了寒颤。
起初,他以为是府内走了水,立刻反身将书案上的纸一并塞到腋下。他快步走到屋外,仔细一听,察觉事出有异。
这是朱雀大街上鼓楼的鼓声,早起的鼓声一般预示着东西市开市,但现在还不是晨鼓的时辰,宫中怕是坏事。
韩耕耘扯下衣架上的外衣,捏着衣角披衣而出,此时,京兆府前的锣鼓也聒噪地响了起来。京兆府内各类人头攒动,哭声与叫骂交叠,彻底拨乱了这个夜。
放眼望去,一豆豆烛火如火龙般于不同屋檐下被点亮,万家灯火,将原本漆暗的京城照得灯火通明。
“伯牛!伯牛!”
韩耕耘被人挟到一边,若不是书吏杜佛那么一拉,韩耕耘差一点就要与面无人色神情恍惚的府尹大人刘仁撞了个满怀。
韩耕耘瞧着拂袖而去的府尹大人背影,脑海中某个想法一闪而过,急忙问:“成之,刘府尹这是要入宫?宫中出事了?”
杜佛急忙把手指竖在嘴前,挤眉弄眼地示意韩耕耘重新退回屋内,一跨入屋,他就大声道:“伯牛,你大晚上办公连只蜡烛也要给刘老头省着呀!”
韩耕耘脚步有些乱,匆忙间,将外衫掉到了地上。
杜佛熟门熟路地从墙角的柜子里取了蜡烛,点上了足足十根,屋内立刻变得亮堂堂的,他又转身关上了屋门。杜佛转头,见韩耕耘皱眉望着他,嘻哈一笑,仿佛故作不解般问:“伯牛,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韩耕耘焦急地问:“成之,宫中到底出了何事?”
杜佛不急着回答韩耕耘,先低头扫视了一下书案,嘴里嘟囔着“统共那么几个子儿的月钱,还这么用功”之类的字句,转头又抽来两张窄几,拼在一起,就这样躺了下去,双手垫在颈后,翘起了二郎腿,不紧不慢地说:“反正不管我们平头百姓的事哦我忘了,是我这个平头百姓,您是有功名在身的,可是状元爷您到底没混上一官半职,这事还是让他们当官做宰的大人们担忧去吧。”
“杜成之!”韩耕耘大声呵道。
杜佛仿若未闻,用脚勾起地上韩耕耘的外衣,披在身上,瞌睡了一阵,听见韩耕耘的脚步声,才睁开一只眼睛,嬉笑问:“想知道?”
韩耕耘重回书案,于坐塌坐下,将写满案情的一叠纸压在手下,沉着声道:“说吧。”
“那下次会试你可得帮我压题!”
韩耕耘不回话,就那样静静坐着。
杜佛见韩耕耘不气不急,一下没了兴致,坐起来,压着声音道:“这是丧鼓。我听二姊姊说,老刘头听闻太子殁了,吓得屎尿都拉在床上,你别瞧他平日里人摸人样的,胆子可小了,像只骟了的公猪”
杜佛接下来的话韩耕耘未曾细听,类似的话韩耕耘听多了。杜佛的二姐是府尹刘仁的宠妾,杜佛一直怨怼刘仁未能在仕途上帮衬他,总是出言不逊。
太子李焱死了。
杜佛说得对,这事并不会对韩耕耘的生活带来任何改变,至少此时此刻的他是这样认为的。
但他的内心并非波澜不惊,说到底撇去太子的头衔,死去的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如果踏青时偶然瞥见父母为年幼孩子立起的碑文,任凭谁都会多看上几眼,感叹一个原该比自己大上许多或又相同年岁的孩子戛然而止在了最甜美的岁月。
太子李焱死了。大汤的江山将又会飘摇起来。圣人只余一位成年公主在膝下,与即将面临的翻天覆地比起来,韩耕耘手边的三清观女尸案一下子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他一个小小的书吏,被圣人钦点除名的状元郎,不可能改变一丝一毫的朝局,他只会被历史的潮水不由自主地推向他也不知道的地方。这莫名的怅然又一下子让手边的案子变得越发重要了。
作为师门弃子,他不能入朝为官,为天下苍生铲平奸佞,但作为一个卑微的书吏,他或许能够还被害者一个沉冤昭雪,重要的从来是他能做什么,而不是他失去了什么。
想到这,韩耕耘紧了紧手中的案卷。
刘佛大叫一声,从“塌”上弹了起来,一把扯过韩耕耘手中的案卷,像个东西市里卖货的悍妇般嚷嚷起来:“你个‘憨牛’,我让你帮我整理案卷,好明日移送大理寺,你却自个儿琢磨起来,还诸多涂画,明日老刘头又该放炮了。这案子老刘头都急于脱手,你非要摆弄这烫手的山芋!”
京兆尹刘仁因办案不力,被圣人扣在宫中苛责数日,回来便称病不出,圣人下旨,将三清观女尸案与道士盗宝案一并移交大理寺。
刘府尹命杜佛将案情整理齐全一并移交,而韩耕耘行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