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那个在扶南山下荡漾他心神、清冷出尘的绝色少女,如今却瘦骨嶙峋不像个人样。
谢景辞无意识地攥紧马缰和腰间的剑,眼中瞬间迸发出凛然杀意和森冷怒意,咬牙切齿道:“放她出来。”
弘文帝自勾心斗角的皇室出身,最是会察言观色,眼神锐利地洞察出些他隐藏于滔天怒火下的心思,试探道:“当然可以,只要你先退兵百里,朕立马就放人。”
“放你妈的狗屁!头儿,兄弟们都杀到这儿了,可不能退兵啊!”
说话的是谢景辞手下的一员猛将,名叫史晧。生得虎背熊腰,黝黑彪悍,攥着一双拳头,胳膊上肌肉鼓起,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凶悍。
弘文帝并没有理会史晧,眼神死死盯着端坐于马上的谢景辞,将手中之人又往前推了推,直至她半个身子都露出了城墙之外,冷声威胁道:“谢景辞,祝道长可等不起你多做思量。”
“你!”
弘文帝枭首宫中道长前特意昭告天下,所贴皇榜名单上赫然写着祝岚夕的名字,他本欲去劫刑场救她出来,却并未在一众道长方士里见到她的身影。
无法判断她是生是死,身处何处,他便只能冒险以饶其不死为筹码来确认她的安危。
果不其然,得见生机的弘文帝立马将人带到了他的面前,却没想到她被折磨成了此等模样,他一时失态竟令她又身处险境。
骏马昂首嘶鸣,两厢对峙下,谢景辞咬牙刚想应下,祝岚夕忽地发出了一阵大笑,青丝飞舞遮住她的面容,宛如癫狂的疯魔厉鬼。
她布满伤口的手心划过飘满雪花的额角,似是在整理仪态,禁锢纤细手腕的铁链在半空中碰撞作响。
这一刻,祝岚夕冻得失去知觉的身子渐渐生出些痛意,嘲讽吼道:“谢景辞,你还真是自作多情,谁要你救!”
话落,她手腕一动,一枚尖锐的银针便直挺挺地刺进了她纤瘦的脖颈,顷刻间血流如注,祝岚夕痛苦地咳嗽一声,鲜血又从嘴角溢出许多。
“祝岚夕!”
伴随着这声低吼,祝岚夕用力将弘文帝推开,他手下一松,她便如断线了的风筝自城墙上飘下。
谢景辞在马背上借力腾空跃起,结实有力的双臂精确地抱住她,相拥的两人直直滚落在地,背脊传来刺骨的疼痛,五脏受损迫使他不受控的喷射出一口鲜血。
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他颤颤巍巍地伸手想去帮她拔出那根已深入骨髓的银针,却又无从下手,话到嘴边,只化作一声无力的责备:“祝岚夕你可真是一如既往的心狠。”
经年未见,男人的声音变得成熟深沉。
他宽厚的怀里暖烘烘的,困顿感渐渐侵蚀她的神智,她艰涩地掀眼,想再看看他,可眼前只闪过大片大片的灰败虚影。
她早就知道,她活不了多久了。
来的路上,她为她自己算了人生中的最后一卦,气数已尽,回天乏术。
所幸她苟活于狱中这半年来,心中所愿终究还是达成了。
临死前,她好想同他说一句话,一句她多年前就该与他说的话。
她很想对他说,她并非心狠,她只是没他那般的勇气,冲破世俗枷锁
可没等她说出半个字,一双无形的手钳制着她的脖颈,将她的魂魄生生剥离体内。
她死后,一切便顺理成章了起来。
她的魂魄飘荡在谢景辞的身边,看着他入皇城,诛杀弘文帝,肃清前朝余孽,动荡的时局变了天。
头七那日,祝岚夕明显感觉自己的魂魄像是烟雾一样轻淡,风一吹就能散去,她的时间不多了。
令她难言的是,谢景辞在这天追封她为皇后,还要与她举办冥婚。
她眼睁睁瞧着他为她僵硬的身体换了婚服,甚至还给她描眉补妆,没了生气,脂粉敷在脸上也遮不住死后她脸上青青紫紫的痕迹,配上鲜红的唇,妖冶中透着难掩的诡异。
相比于她,谢景辞穿上婚服的样子甚是迷人,剑眉星目,宽肩窄腰,星眸深邃多情,眉宇间的冷峻和孤傲之色,令他又多了一份绝俗的飘逸感。
他替她梳妆完毕后,将她抱着放回了为她保存尸体的冰棺之上,他撑在她的头侧,就这样垂着眼一动不动地望着她,深情又偏执。
意识坠入虚无之前,祝岚夕的魂魄伸出手虚虚地环抱着他,想以此来慰藉她临死前未说出口的话。
怀中之人仿若有所察觉,睫毛颤动着朝后望去,目光所及,除了空荡的宫殿再无其他。
熟不知,旧梦残存,新生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