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的天总是亮得要晚些,当林子仍在聍耵酣睡时,众人已经拔营动身。逆着河水的方向一直东行,便可以抵达智恩壁垒,途中河流蜿蜒不止,河岸滩涂众多,偶有地势突降形成瀑布悬崖,或又穿山而过,变为地底暗流。众人不得不近靠河流,仍在密林中穿梭,林中瘴气未散,视线模糊,脚下每一步又都泥泞湿滑,林冉担心老者体力跟不上,于是吩咐田堃在必要时背着老者前行,但老者挥了挥手杖,示意这样的翻山越岭自己勉强应付得来。
山林因太阳升起而缓缓清晰,烟瘴在光束的笼罩下轻轻扬起蒸腾而去,偶有落叶飘下,翩跹似飞舞弄花之蝶;叶上浓露剔透,在日光的散射下流光溢彩如璀璨明珠;林间晨景犹胜仙境,光怪陆离之下又散发出一股超凡的灵动。
老者虽步步留意脚下,但不经抬头之时见此场景也激动地鼓起掌来:“好!好!老朽虽不乏游历,却未曾得见这般破晓生机。若不是要务在身,必当小居几日,才叫痛快!可叹此景不知何时才能再重见。”
“那还不容易!”赵齐戏谑着说,“您去军部讨个巡查队的官儿当当,隔三差五就能来一趟。以您元老院议员的身份,看谁不敢答应。到时候怕是您和我们一样,压根儿待都不想待下去!”
赵茹走在赵齐身后,见到自己的弟弟又开始说话口无遮拦,于是狠狠地向前推了他一把。山路本就湿滑,赵齐一个踉跄,幸得用登山杖杵在地上保持住平衡,才差点儿没脸着地的摔倒在地上。“好好走路!”赵齐不免抱怨连天,吵吵闹闹一路。老者知这赵齐嘴碎,也不再回应,笑一笑了之继续前行。林冉心念着赶路,也知道以赵齐的性子是不可能长久安静的,便不再同昨日一样严声训斥。
日上三竿,林中的湿热之气又卷土重来。那些蛰伏在堆积于地上厚厚落叶里的嗜血虫子也跟随泥土和枝叶腐烂的气味一道振翅而出,萦绕在众人周边久久不散。林子也摇身一变成为饮血的杀手,锋利的叶边、荆棘,尖锐的残枝石角稍一不小心就能把人身上裸露的部位弄得满是细小的伤痕。
林冉见老者在这崎岖湿滑的山路上已是走得气喘吁吁,于是示意众人停下脚步,找了块较为**的地方稍事歇息。刚坐下没多久,赵齐便扯开他的公鸭嗓道:“哎,史先生,您看这林子这么密,肯定有不少药材,您是研究药理的,不研究研究它们有没有用,难道非得跑出去吗?”
老者感觉有点顺不过气来,只能小声说:“非也,此处药材我皆有备份,若是有用,我早已用上,何尝劳烦诸位与我跑一趟呢?”
“那您怎么确定那药在黑城呢?您说您也只是在古医书中看到过,没准它早就没了,又或者对这疫病就没啥作用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林冉心头一惊,她向来对军部的命令是不问缘由坚决执行的,却从未想到这一点。她知道赵齐并不是一个会临阵逃脱的人,这么多问题只是嘴碎而已,但他也确实提到了一个重点——他们冒险此行只是为了搜寻一个古籍中记载的东西,如今可能已经作古。尽管与疫症相关,尽管她愿意相信老者,但也不能为了一个捕风捉影的消息而领着大家以身犯险。
“说来惭愧,我们的智慧远远不及古人,”老者冷静地说:“他们的医疗、保管技术也远超我们,而且对物事的记载也十分详尽。此次时疫虽说罕见,却也的确有所载录。以老朽之见,这治疫的方子必会多少有些存货,即便没有,老朽也可以按着方子配出来,只是有些许药材仍需在黑城里取。”
老者此言不假,百年前的人类文明确实空前发达,悬浮技术、超人工智能技术都已极度成熟,星际穿越近乎成为可能。但自“鲸陨”事件之后,人类不得不偏居一隅,受各方面限制,科技严重受挫,不进反退不止一百年。
“得,死活还是得出那智恩壁垒逛一圈。”赵齐没劲儿的转过头来,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军部还真是抠门啊,连条路也让不修,尽让咱往这林子里钻。史先生,回去以后您可得多帮咱提提意见啊!”
“好,好!那只有劳烦诸位再多等等了!”
“没事没事,您记得就好!姐,你有啥意见,也赶紧....”赵齐侧脸望了一眼赵茹,发现她正没好气地翻着白眼看着自己,意识到自己又说了一堆废话,于是赶紧闭上嘴,可没多久,又对着别的物事念叨起来,他是永远不会停歇的。
老者的话令林冉稍稍安下心来,她意识到自己只需执行军部的命令,而无需考虑别的因素。再看其它人,似乎也并未对此满怀疑惑,仍开朗地一往直前,于是也停止担忧,在一番休整之后,众人又继续赶路。“动身吧!林子还很长。”她说。
夕阳下,智恩壁垒在空旷的原野中孤独又庄严地等待着他们的到来。一端无垠地向南,一端不绝地朝北,最后在大地上形成一个巨大闭环,将人类圈在其中,与外界的危险隔离。像一位垂死的老兵,即便生命正在迅速流逝,仍环着枯槁的手臂企图用自己消瘦的身躯将要守护的人死死护在怀里,任由身后的黑暗剥蚀他的铠甲,抽打他的皮肉。
何曾想过,这道土灰色的混凝土墙竟是人类的尽头!
小心翼翼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