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的声音逐渐远去,却又叫人听得那么清晰。
“您老快点,姨娘交待了,公子发病的事万万不能叫大爷知道。”
“那是自然,知道了没她好果子吃。”
为什么不能叫他知道?难道许俊杰生病不是个博取他关爱的好机会么?
还有,为什么程十七也不能吃长生果?
许世明觉得心脏那里开始闷闷的痛了起来。
程老太被丫头拉着进了许俊杰的院子,她倒是不怕腌臜,伸出手指压着许俊杰的舌头,让许俊杰把肚里的东西吐干净:“好了,这下没事了。”
才说完,听见那边一声干呕,阮姨娘也跟着吐了。
“小贱人就是矫情。”程老太在心里骂了一句,脸上却笑着道,“哎呦,快开窗户通通风,让姨娘离开这儿。”
许俊杰的毛病好了,轮到阮姨娘不舒服,程老太可不肯伺候阮姨娘:“我出来的不短时间,也该回去。”
她也不用人送,出了院门,朝着阮姨娘的屋子啐了一口:“杀千刀的下作小娼 妇,若不是为了你,我儿子也不会送命,现在倒是稀罕你儿子了,哼。总有一日叫你给我跪下。”
等她走后,许世明从暗处迈步出来,目光沉沉的看着她。
有时候给人定罪用不着真凭实据。
许世明在自己家里,也没有随时让小厮候命的习惯。
所以这一刻,他的愤怒是孤独的,是寂寞的。
砒霜里掺了毒的那种寂寞。
靠近阮姨娘的住处,听见那里
头传来的热闹:“姨娘,哥儿都不吐了,您怎么还吐呀。”
“哎呀,姨娘的小日子好像也推迟了。”
“还不赶快就找大夫!”
众人急急慌慌,又都带着欢喜。
只有许俊杰懵懂着,不知道这是什么操作,他要往阮姨娘身边凑,阮姨娘忙躲着,她身边的丫头婆子也都拦着:“哥儿,眼下姨娘身子金贵,抵不住哥儿过去碰撞,仔细看伤了姨娘。”
许俊杰还没有被这样拒绝过,当即不满发作,阮姨娘却只是捂着肚子,目光中都是慈爱。
许俊杰身边的乳母婆子也都换了,新来的这个跟他尚未磨合好,过去拦他,被他一巴掌拍开。
乳母见阮姨娘一句厉害话也不说,只得自认倒霉,捂着腮帮子还要劝:“哥儿不想要个小弟弟作伴吗?姨娘肚子里说不定已经有了。”
这几句让许俊杰听懂了,可是听懂之后,非但没有高兴,反而暴跳如雷:“我不要小弟弟,他生出来我也要杀了他,他跟我争家产,是个贱 种,跟许大傻子一样,都是贱 种!”
婆子们听得一愣一愣,到底还是阮姨娘拿主意:“好好的把哥儿劝回去。”
接下来就有人连抱带拖的,把许俊杰“请”到了他的屋里。
许俊杰把屋子里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
许世明跟看戏一样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太阳穴更疼了。
他一动不动的站着,身后是一棵浓密的石榴树,哦,对了,这棵树还是赵
氏当年买宅子的时候种下的,石榴,寓意着多子多福。
好一个多子多福。
身边有丫头大呼小叫的引着大夫过去。
许世明觉得这样不对劲,什么时候内宅能随便进大夫了?他明明在家,为何没有人找他说一说?
难道不应该是由他这个男主人陪着,如此方可让女眷看病?
阮姨娘娇弱的靠在丫头的怀里,露出了白皙细腻的皓腕,有人轻轻的搭了一块薄如蝉翼的白纱,那大夫坐在床前的矮凳上,微微欠着身,凝神探脉。
许世明的视力一下子出奇的好。
连阮姨娘的眼睫毛一根根都看得清楚。
“恭喜这位夫人,是滑脉。”
“啊!”屋里传来带着喜悦的惊呼。
许世明往后一仰,靠着石榴树杆,呕了一口血。
他喘着粗气,透过石榴树的枝丫看向天际,天色明灭的闪着几颗星,像是某个似曾相识的人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快拿银子来赏了大夫。”
“好,人人都有赏。”
“且记住了,先不要告诉大爷,姨娘要亲自告诉大爷去。”
“恭喜姨娘,眼看着家里就要双喜临门了呢!”
这些声音像一柄柄利刃穿透了他的衣裳,刺入他的骨头之中。
原来是这样的滋味。
许世明在这一刻,突然顿悟,这些人看重的不是他这个人,是许家的金山银山,是许家的财富。
这叫他难以忍受。
连阮姨娘又怀孕的喜悦都冲不走的难受。
他去了许俊杰的屋子,许俊杰之前
遭了些罪,又闹了半天,砸了半天东西,累得哭着睡了过去。
丫头婆子们一见许世明过来,连忙行礼,他却摆摆手将她们都轰到外面。
许世明俯身坐在许俊杰的床前,仔仔细细的打量着他。
这是他过去引以为自豪的儿子。
但是现在让他看,他无法从许俊杰脸上找出自己的影子。
这件事太奇特了,从前他都没有发现过。或者说,他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