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好了薛蟠,陈昭回到后院,夏若卿连忙叫人去打热水,自帮陈昭解下了外袄。
陈昭没有让夏若卿忙活,而是抚着她的手让她坐下,叹道:“前段时间你受委屈了。”
夏若卿面色微微一红:“老爷是做大事的,上慰君心,下抚黎民,难免遭受宵小之辈的攻击,妾身得老爷信重,虽死无憾,更何况不过是有惊无险罢了。”
陈昭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本以为把你们安置在扬州,必然妥当,哪知道这帮人也太没下限,不过若卿你放心,我不只是在秀野桥激昂那帮人给收拾了,他们的幕后之主,也会被我一一擒杀。”
“老爷说的是金陵甄家吗?妾身在船上便听闻他们家被官兵围了。”
“哼!我本来想钝刀子割肉收拾他们,到最后即便家业不保,好歹还能活下去,哪知道他们为了不叫国税欠银,居然铤而走险,做此下作之事,正是要钱不要命。”
“甄家富贵几十年,又是太上皇的耳目,可是也太利欲熏心,太糊涂了吧。”
“甄家为什么能从南直隶藩库和内库里借出银子来?都是太上皇当年的恩典,同时也是打着为太上皇内库增财的旗号。现在又欠着国库那么多税赋,那些银子于私是皇家内库的,于公更是是朝廷国库的,偏偏现在大周边境危急,地方作乱,正是需要花钱的时候,单靠盐税和田税可填补不上财政赤字,这些勋贵还借钱不还,皇帝自然要找他们的麻烦,甄家却糊里糊涂,不但想拖欠,还想杀我泄愤,那就由不得我了。”
“我看甄家不是糊涂,而是太精明了。只知道银子晃眼,却不知道这银子会咬手。”
说到这里,陈昭长叹一声道:“皇帝想让他们死,朝廷想让他们死,偏偏他们还想让我死,那我也只好让他们死了。”
夏若卿却是听出些意思来了。
“甄家这次逢大案,是老爷早就定好了的?”
“倒也不算我定好的,其实也是顺势而为。江南西的豪族太多太有钱,这次秀野桥之战,也不可能是甄家一家所为,但始作俑者却是他们!再说陛下和几位宰辅阁臣眼中,甄家是最合适的,既不是勋爵世家,不会再刺激到他们。又跟军将文官没有太深的渊源,可偏偏在金陵和南直隶的名气极大,更是苏州的坐地大户,天生祭旗的好料子。偏偏他们还得罪了我。不过也是,甄家在南直隶横行惯了,这几十年来不知干了多少丧天害理的事,当初我上门,他们还拿奉圣夫人的旗号看不起我,这次逮不到水匪之事,总会有其它事扯出来。”
“太上皇那边就不管不问?”
“太上皇跟甄家的亲,是甄老爷的祖母,隔着两代人了,让甄家四代人受了四十年的荣华富贵,特恩至此,也差不多了。甄府只是跟太上皇的私人交情,又没对朝廷社稷有什么大功,能延福至今,也该知足了。现在落得这个下场,是他们不自知,不知足啊。”
“明明有银子,你把欠账和税银还上,哪怕只是补上一部分,太上皇也好发下话,讨份人情,圣上也不好拂了面子,自然就此放过。谁知甄府就是这么豪横,一毛不拔,你让太上皇怎么想?他人家是一代仁君没错,可是真佛也有发火的时候。甄家这般不识抬举,太上皇还管他们死活作甚?”
“现在新账旧账一起算,甄家不死也要脱八层皮。当今圣上念旧情,也记旧仇。当年甄家只顾着巴结义忠亲王千岁,可没给还在潜邸的今上什么好脸色。”
夏若卿听到这里,不由抿住了樱桃嘴,诧异地问道:“还有这么段陈年往事?圣上不是这样的人吧?”
“既然是当皇帝的人了,当然顺逆由心,以前夺嫡之事,怎么可能不记得?即便在大度的皇帝,有的时候也会大发雷霆的。”
夏若卿不由掩嘴莞尔,过了一会才说道:“听官人说起闲话,感觉跟其它家府上谈论的大不一样。比如贾府,阖府爷们只知道谈寻欢作乐和斗鸡走狗;女的呢,闲暇谈的都是家长里短,烧香拜佛,谁家的戏班唱的好,都是文恬武嬉。反倒这里,别人不屑不喜的战事政事,却成了饭后茶余的闲谈。”
陈昭呵呵一笑:“权势富贵,其实和逆水行舟一般,不进则退,谁不想风花雪月?可是大部分时候,我们十年寒窗,确实争不过人家数代经营啊。”
……
半个月后,朝廷圣旨抵达金陵。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国之政本所立,在乎仁爱,教本所重,在乎忠孝……金陵甄氏,身负重恩,不思图报,贪赃枉法…,更有隐蔽其实,欠逋税欠…累不胜举。着有司抄没家产,抵充国库,不得遗漏。……甄应嘉等主犯,夺免其职,流配广南,以儆效尤。其余诸男女,贬为庶民,留安家银子三千两,以示上恩。”
念完之后,宣旨的舍人对旁边的两江总督、金陵将军以及金陵知府,加上以府衙刑曹、户曹、监察厅几位官员说道:“诸位大人,在下却是事了,剩下就是几位大人的差事。”
两江总督点点头道:“此事就请贾大人掌纛吧,刑曹收押犯人,户曹登记家产,监察厅一旁监督。”
贾大人自然是金陵知府贾雨村,他忙率属下官僚拱手应道:“遵大人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