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宫中那株枇杷树摇着稀疏的叶子,明月高悬,我踩着薄雪迤逦来到了长春宫,萍儿提着明灯,走在我前面,因我早前吩咐过,所以裴晚随在我身后。
“又下雪了。”我接了一片雪,裴晚在身后轻声道:“娘娘,天冷,小心身子。”
我继续向前走,上了台阶,薇儿替我解了莲蓬衣,抖了抖细碎的雪,我想起来了:“薇儿,明日你亲自去集些雪回来。”
“诺。”薇儿声音有些颤,大抵明日她这双好看的手,要冻坏了吧。
我瞥了一眼她白嫩的手,手背上还有一颗小小的红痣。见过她手的人,都说好看,多半是那颗痣长得恰到好处。
“娘娘,喝碗姜汤。”萍儿捧了瓷盏于我,我轻轻叹了口气:“小心烫,你且放着吧。”
“薇儿她……”
“萍儿,把那本《兵志》给我,你且替我温一壶酒。”
我支着腮,借着雪光与月光看书。
直到孙美人来。
暮色四合,萍儿默默地添了灯,我被地下呜呜咽咽的哭声闹得心烦,便把书搁于几上,接过刚温的酒,就着昏黄的烛火打量了一番地上的女子。
孙美人生的单薄,此时又一身素白,低头隐忍自泣,可真叫人心疼。
我揉了揉眉心,又觉得好笑:“你哭什么?”
美人仰头,目间泫然涟涟,倒显得我着实可恶。
这不,美人梨花般的泪雨刚停,我这长春宫就迎来了贵客。
他来时已换了衣衫,想来宴上那溅起的酒星子让他不适。他像五年前一样往我这长春宫来,只不过眉目间不似往常般温柔,多了些冷冽。
三哥。我心里默念。
可你早不是小娇包儿的三哥了。
我站起来,福身:“皇上……”我礼行到一半,被他抬手打断,他抬眼静静地瞧着我,眼中看不透喜怒。
我寻思着他刚只吃了热酒,又冒寒赶来,定是要缓缓,扭头要吩咐萍儿煮些什么,他又开了口:“朕听闻贵妃近日里仗势欺人,今日来瞧瞧。”
那孙美人哭声渐息,闻言只低头默默拭泪,我看了她一眼,又看向他:“那皇上瞧着如何呢?”
他上前一步,越过我坐在梨木椅上,看了眼孙美人,又低下头,他大抵是看见了我那盏酒,沉默良久,良久才从喉咙里哂笑出声:“果真不假。”
我点了点头,也静静地望着那盏酒。
若在五年前,他定会揪住我的脸:“小娇包儿,你又背着我偷偷吃酒。”那时的我会怎样呢?我会搂着他的脖子窝到他怀里撒个娇:“三哥,我冷,吃了酒就暖和啦。”他会佯装生气:“这屋这么暖和,三哥会忍心冻小娇包儿吗?”然后会亲亲热热的搂紧了我,为我取暖。后来,因为我因胃病落下了病根儿,他就不许我沾一滴酒。
今日我在小舅的庆功宴上闻到了酒香,就想起了刚入宫时我因思念顾朝而埋在枇杷树下的女儿红,昨日才想起,挖了出来今日想温一杯尝尝。
可他什么也没说。
我移开目光,看着裴晚的内官服,只觉得恍惚:“那陛下认为,臣妾仗的什么势?”
这个问题仿佛多可笑似的,引得他沉沉一笑,旋即抬眼,对上了我刚转回的眸,“沈家的势,四皇子的势,以及,”他停了下,“朕的宠爱。”
我又笑了。
想来想去真好笑,我这一辈子,究竟在做些什么。我和顾朝,稀里糊涂。我和他,最后也成为了觉得彼此说话都很好笑的人。
我沈意十九年,十九年不曾倚着沈家的权势做过什么。
我为他生下了大公主隽儿,七皇子欢儿,这么些年,我就想问问,这三年里,他可曾过问过欢儿一分?
“陛下,你可知,欢儿年方几何,生辰何日?”
我悲凉地望着他一瞬微拧的眉。
至于他,五年前的盛世欢宠,早随两年前除夕的烟火焚落了啊。
他转过脸,看着裴晚的方向:“朕今日是来说贵妃的事的。”
“我也在说我事。”我换了称谓,又转身背对着他,看向地上的孙美人:“妹妹过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灯火喑喑,孙美人眼尾红的动人,她呜呜咽咽的开口:“皇上,这不是姐姐的错,都是臣妾的错,是臣妾不小心失手跌碎了姐姐的孔雀蓝梅瓶……”
我忍不住望了门外一眼,以为薇儿只是不仔细,忘了放到哪儿了,可没曾想,竟是毁了。薇儿这丫头,想必也知它于我的意义,如今不肯招出孙美人,看来宫中传闻所言非虚,孙美人曾随奶娘流落乡间,结识了不少下面的人,想来因孙美人也没少帮衬她,她这个傻丫头,就咬牙死不承认。
可那曾是我与三哥共同做的啊。
如今碎了。
“只是一件瓶子而已……”他在难堪的静默中开口,我实在听不下去了:“对啊,只是一件瓶子而已。”我淡淡的笑了。他像是明白了些什么,可我没有转过头,我看着孙美人:“妹妹这是认为本宫气度小,认定了本宫会罚你?”我顿了顿,看着美人失色的面孔:“可那就算本宫气度小,罚了你,你也要规规矩矩的受着,在这哭儿,是成心让本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