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之后,父亲再也不敢把我带进阳光,临去世前,对奶奶千叮万嘱,不能带我触碰阳光。直至今日,只要有太阳的地方,我都时常戴着斗笠或者宽檐的帽子,穿上长袖或者冰袖,戴上手套,不让身体任何部位暴露在阳光下。
成长的这些年,我和阳光相安无事。旦夕祸福,变幻无常,这一年,我读高中一年级,终于因为阳光的问题,铸成一桩永生难忘的惨痛记忆。
正值秋日,这一天学校组织秋游,我和同学们坐在一列大巴车上。途经一座宽广的大桥,横跨在暗藏汹涌的秦淮河上。老师和同学们都知道我不能接触到阳光,自然留我坐在大巴过道中间,两边车窗也拉上窗帘,我把自己包裹严实,帽子、冰袖、手套一应俱全。
由于我的这个问题,很多同学视我为异类。能交往的朋友屈指可数,最友好的朋友就是萧鸿了,她是一个女生,身材微胖,性格外向,平时对我照顾有加。因为大大咧咧,她在女生中也特别出众。她也是我的同班同学,此刻也在大巴车中,坐在我前排。
坐在我后排有三个同学平日嚣张跋扈惯了,养成了盛气凌人的品性,常常嘲笑我,算是和我针锋相对。这时候坐车时间长了,闲来无事,三个人拿我和萧鸿调侃,你一言,我一语,冷嘲热讽,说我是个怪物,又说萧鸿是个小胖子之类的话。我顿时暴跳如雷,一转身,揪住这几个同学便拳脚相加。
这几个同学也认真起来,出手招架,不一会儿,我们缠斗在一起。因为车内空间比较狭窄,其他同学也都怕祸及自身,让了开来,在车厢中堵成人墙。老师本来坐在前排,这时也挤不进人群劝架,只能大声训斥几声。由于离得很远,我们正在气头上,依旧缠斗在一起,对训斥不闻不问。老师只得喊司机停车,但车行在桥面,不好立刻停下。
一番缠斗后,车窗的窗帘被一个同学撕扯下来,以一敌三,我本就不敌,早已鼻青脸肿。窗帘扯下后,我大半边身子暴露在太阳里,身如火炙,毫无还手之力。萧鸿见状,即刻跑上前来,帮我出头,和这群男孩扭打起来。
这群男孩不好和萧鸿动手,处处避让,萧鸿没有受到伤害,他们一味把我按倒在地,拳打脚踢。
这时,一个同学扯住我的领口,我的玉坠就藏在胸前的衣服内,他一抓之下,正好摸到我的玉坠,顺手一把扯了下来,扔在车厢里。这只玉坠,就是汪天师赠予我辟邪消灾的。从小到大,从敢不离身,纵然是吊绳断了,也是贴着胸口重新穿绳。
玉坠离身后,置身在阳光中的我,顿时脑袋混混沌沌,眼前一片白茫茫。之后发生的事,我已全然不知。
等我醒来时,躺在医院的床上,浑身皮肤如鳞片般掉落,本能地摸了一下胸前,玉坠已戴回我的脖子上。奶奶霍秋兰守着病床前,不住叹气。这时她六十多岁了,头发斑白,面容枯槁。
见我转醒,她叫了一声我的名字,忽然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焦急地问我身体这里那里,有没有不舒服的,我对奶奶一直非常敬重,虽处在青春叛逆期,面对一手将我拉扯大的奶奶,我都是俯首贴耳。这时我已经不觉得身体哪里不舒适,奶奶得知后心中略感欣慰,告诉我已经昏睡了两天,这两天她都没有合眼。
这时,病房外走进两个警察,说是已经守了很久,听到我的声音后,知道我已经转醒,便走了进来。他们容我短暂缓了一阵后,开始问我当天的情况。
我才知道迷糊之后的事。正行驶在桥面的大巴车当场翻倒在地,所有人都被倒扣在车厢内,所幸无人大伤,伤情最重的只是手臂骨折。
但是和我打架的三个同学都出了意外。
这三个同学和我,都被忽然的变故甩出车窗。其中一个同学重重摔在桥梁上,大脑出血,当场死亡。另外两个同学和我甩得更远,掉入秦淮河中,那两个同学在河里溺水身亡,捞起来的时候浑身伤痕累累。只有我漂到河岸,蜷缩在桥洞下,侥幸存活下来,昏迷不醒。
由于其他人倒扣在车厢里,没有人看到事发经过。出了性命攸关的大事,警察快速立案侦查。司机师傅说听到一声闷响,之后车辆失去控制,倒翻过来,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巴车突然翻车,四轮朝天,明显是极大的阻力,司机却说没有感受到阻力,车辆便不听使唤。警察又问了老师和其他同学,他们都只知道我和三个同学打架,之后遇到车祸,本能地顾着保护自己,没看清发生什么。警察又问萧鸿,萧鸿说自己在翻车瞬间,被巨大的力量按在车厢里,眼前一切很发生得很快,也不明所以。警察又问了事发时经过的车辆,他们也只看到大巴车猛然间翻车,我们几个人从车窗中甩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