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灯火彻明,夜半时分,院子里的人撤下去。
孙碧云远远地站在院门口,手中紧紧攥着手串,目送一道颀长身影缓步进入房间。
床上的人双目紧闭,面色苍白,气息不稳。
他静静地昏睡,不知外面翻起了怎样的风雨。
那身影靠近,黑色皮靴微微沾着古镇的雨水,和解冻的泥土。
他面上覆着半块灰色面具,鼻梁高挺,唇形略显单薄,下颌线清晰,下巴上带着微青的胡茬。
藏在面具后的眼睛深邃,他微微俯身,望向床上昏睡的柳景初。
“真是个好运的家伙。”房中响起悠悠的叹息声。
不知睡了多久,搭在被子外的手指微动。眼睫毛颤抖着,像蝶迎着风轻轻扇动翅膀。
柳景初睁眼,身侧仍旧空荡。屋内空气清凉,有风挟着冷雨飘进来。
他支起身,看见了立在窗前,望雨沉思的身影。
那人听见动静回身:“醒了?”
柳景初轻靠在靠枕上,瞥一眼他面上覆着的面具,漠不关心地移开视线。
又是孙碧云不知从何处请来的所谓“神医”。
只是这次找来的人,比之前邋里邋遢的老头老太,要得体优雅年轻得多。
他垂眼,手里捏着阿媛未绣完的荷包,开口时语调平平:“多谢。”
那人轻笑:“不必,取了报酬的。”
柳景初不说话,只垂眼出神地盯着荷包上未完成的鸳鸯。
他摆明不想多言,那人倒也知趣,缓步踱到梳妆镜前,打开桌上的一个盒子。
那是个盛首饰的盒子,只是阿媛的首饰不多,便拿来盛各种零碎的东西。
他打开,只见盒中装着头花,小银镜子,琉璃珠,还有几块梅子糖。
他拨开上面的小物品,取出压在盒子底下的一块木牌。
牌子材质是上好的檀木,幽幽散发着香气。
柳景初抬头,见他手中拿着的东西,脸色沉下来:“你做什么?放下!”
那人恍若未闻,修长的手指点在刻着的“媛”字上。
“你的妻子,很喜欢你。”
柳景初掀开被子,怎料双腿使不上力。他忍下眩晕,攥着垂下的纱幔,吃力地看向桌边的人。
“你,你怎会知道阿媛?”
眼角被烫伤,他惊恐慌乱,心如刀绞。
木牌被收起,那人缓步近前,俯视着他。面具后的眼神怜悯,隐隐透着快意。
“因为,她就是你能活下来的报酬。”
在春寒料峭的二月,一个寻常的雨夜,柳景初彻底疯了。
他再也寻不到他的小妻子,那个圆脸大眼睛的姑娘。他的此生挚爱,他的阿媛……
柳景初疯了,他迅速消瘦下去,整个人死气沉沉,毫无生气。
他曾试着放弃,却被孙碧云一句话制止住,不敢再轻举妄动。从此,浑浑噩噩地活在阴暗处。
世间已无阿媛,她离开,也带走了柳景初。
桑笙望着形销骨立的清瘦男子,他病得很厉害,常盯着虚空发呆,触目所及皆是荒凉绝望。
梦境接近尾声,四周景象变得浅淡。
阿媛再未出现过。那个神秘的男人也未再出现,他擎着把伞,消失在雨夜中。
柳家搬离了大院,来到老宅。
孙碧云固执且无望地挣扎着,她从鬼市请了一个又一个能人异士,四处搜罗冲喜的姑娘。
圆脸,大眼睛,笑起来透着股子灵气。
柳家只有孙碧云一个人守着,最后索性将老宅封闭起来,除去必要的生活需要,柳家几乎与外界断了联系。
如她所愿,柳景初被禁锢着活下来,活在不见天日的阴阵房中,苦苦不得解脱。
桑笙也看到了余蔓蔓。
那晚交给余蔓蔓的符包,被孙碧云用另一枚调换。
她眼睁睁看着那个傻姑娘,喝下柳婆子递给她的放了水莽草的茶。
那日,她在水下拼命挣扎,那枚被调换的符包,被紧紧攥在手中。
那双大眼睛一直看向水面,期待着那夜答应她,会来救她的人出现。
桑笙闭一闭眼,不敢同那双眼睛对视。
天空褪去夜的黑,清澈的蓝墨水不掺一点杂质。依稀有稀疏的星子,散落在弯弯的月牙旁。
孟妩焦躁地走来走去,头发被挠成了鸡窝。
床上的人安静睡着,桑笙紧闭着眼,额上不断冒着汗珠。
“拜托,你到底能不能行啊?四个多小时过去了,为什么老大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溪午手中握着梦域灵石,一直徘徊在梦境的结界外。
她进不到结界内,桑笙也出不来。本就焦急上火,现下孟妩在一旁火上浇油,瞬时将她的火气点了起来。
她闭着眼,深吸一口气:“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孟妩停止兜圈子,双手从乱糟糟的头发上拿下来,气势汹汹地叉腰。
“喂,你骂谁呢?”
溪午闭着眼,握住梦域灵石,再一次尝试着进入梦境。
她道:“你要有跟我吵架的功夫,还不如尽快联系你的同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