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在软枕上,瞥了眼碗中浅褐色的汤水,没动。
阿媛解释:“拿罘蕴花煮水,喝下去清肺止咳。阿毓在家常喝的。”
“你尝尝。”她捧着碗向前递了递。
她是当这是什么好喝的吗?还要他尝味道。
柳景初垂眸,接过抿了一口。入口清苦,他抬眼见了那双满含期待的圆眼睛,将碗中水喝完。
“怎么样?”阿媛捧着碗凑近前,期待地看着他。
修长的手指轻飘飘地翻过一页书,柳景初面色淡淡道:“一般。”
阿媛抱着碗笑得眼睛弯弯,室内温暖得像是进了春光。
春光并未停留太久。
阿媛低头看了一眼,好奇道:“你为何倒着看书呀?”
“……”
“啪”一声将书合上,柳景初面上带着愠怒:“你怎么如此吵闹?今天练的字呢?拿来我看。”
有吗?阿媛忙抱着碗下去,翻出纸和笔来,规规矩矩地坐在桌子对面,一笔一划写着字。
这是柳景初交给她的任务,每日跟着学习认字写字。他以此为理由,将孙碧云派过来找阿媛的婆子,全都打发走。
阿媛只上过几年学,后来便在家照顾生病的阿毓。她曾偷偷照着书自己学,结果没看顾好阿毓,让他差点受伤。
书被抢走撕碎,再不许她看。直到如今,有人教她写字。
阿媛小学生一样,端端正正地直起腰版,一笔一划写得认真,写完交给柳夫子检查。
她坐在凳子上,两手搭在桌沿,上半身倾过来,抻长脖子瞧着柳景初手中写满字的纸。
“怎么样?比昨天有进步吗?”
她殷切地盯着柳景初,眼中被仙子撒了一片星芒。
柳景初沉吟片刻,重新抽了张纸出来。
“要不你再练一张?”怎不能比这一张练得还差吧?
阿媛生了一双巧手,做事一向灵巧,但唯独在写字这件事上,完全没有天赋。
纸上布满了一笔一划的小蚯蚓,柳景初陷入漫长的沉默。
抬头见对面亮晶晶等待夸奖的阿媛,他违心道:“比上次好。”起码字的骨架都在,不像上一次一样分了家。
阿媛看着纸上的字,抿唇轻笑,嘴上谦虚道:“还差很多啦。”
柳景初纳罕地看着她。写成这副鬼样子,她竟如此满足?
对面的人儿嘴里哼着小曲,桌下的两只脚搭在一起,悠闲快乐地轻轻摇晃。
可惜兔子尾巴太短,他有些遗憾,看不到软毛兔子摇尾巴的样子了。
夜间,阿媛被剧烈的咳嗽声吵醒,她一骨碌爬起来,忙奔向卧房去。
他咳得厉害,脸色难看,靠近床边的地毯上,有一块暗黑的血迹。
房内点了灯,阿媛站在卧房门口,紧张地看着进进出出的人。
孙碧云不知从何处请来了大夫,黑色长袍,上面挂满了贝壳、亮片、兽类的骨头等装饰。
两眼下用炭涂黑,只差头上插两片羽毛,带着两个龟壳,便能出去招摇撞骗了。整个一古时巫医的画风。
巫医拿出铃铛,立在床边浑身颤抖。他从袖子暗兜里摸出一颗药丸,塞进了柳景初口中。
孙碧云倾身,巫医在她耳边说着什么。阿媛瞧着,心内焦急紧张。
巫医说完,孙碧云转过头,眼睛唰地盯住阿媛,眼神锐利像铁钩,恨不得将她的皮肉戳穿。
阿媛瞳孔一缩,蓦的紧张惊慌起来。
柳景初是因为喝了阿媛煮的罘蕴水。他常吃的药中,好巧不巧,有一味药药性跟罘蕴花相冲。
阿媛跪在佛堂里,不敢出声啜泣,怕冲撞了神灵,不理会她的许愿。
“既然知道是自己的罪过,合该请求神灵将罪孽降在你身上。”
孙碧云穿着黑色高领斜襟褂,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她不常笑,三角眼有些下垂,显得刻薄阴沉。
如今更甚,那双眼睛刀子似的,势要将阿媛一刀一刀剜了去。
“若非诚心替景初祈愿,便早些离开吧。装模作样,污了我这神圣地不说,还省得景初醒来埋怨我。”
阿媛低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大伯母,阿媛会诚心祈福的。”
“那便好。柳婆,陪着些,免得她一个人在这儿害怕。到时景初责怪我,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柳婆子应是,孙碧云走了出去。阿媛抬头望着沉默不语的佛像,眼角一片湿热。
她自责恼恨,满心挂念房中昏迷不醒的人。
天色微亮,床上的人悠悠转醒。柳景初看着熟悉的帐子顶,胸腔间满是腻味的熏香气。
有婆子在窸窸窣窣地掏火炉,香炉里不知添了多少香丸。
他皱眉,不喜这股味道,习惯性地看向外间。
外间安静,榻上的被褥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一起,昭示着此处空了一夜。
他挣扎着坐起,婆子听见动静,赶紧上前来。
“她人呢?”
“您说阿媛啊,昨夜知道是她害了您,非要去佛堂替您祈愿,怎么说都不听。”
“你说也是,什么臭水沟子里的野花野草,也能随便拿来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