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丛云声音沙哑地叫了一句“来人”。
无人回应, 一如她在太极殿门被按在凳子上行刑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萧丛云转动了一下眼珠子, 这才注意到破旧的房顶, 以及千疮百孔的屋子。连她身上盖的被子,都是粗糙且扎人的麻布。
这不是皇宫,更不是建平伯府。
这是哪儿?
俄顷, 萧丛云听到了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立在她跟前。
一袭僧袍的尼姑出现在萧丛云的视线中, 一共三个尼姑,为首的那人正是平顶庵的“大和尚”。
这群尼姑身形比正常人消瘦许多,就连主持也是格外瘦削,她们远离尘世,在这偏僻险要的平顶庵上苦修,有的是看破红尘, 一如主持大和尚;有的是因为作恶多端, 被罚来赎罪的,譬如眼下的萧丛云。
主持圆觉见萧丛云醒了,并未露出多少喜色, 她在邓春来那儿得知萧丛云所犯罪孽,对她并无多少怜惜, 只是冷漠地告知眼下情况:“此乃是长宁峰平顶庵, 往后你修行的地方。大梁的公主萧丛云已死, 但她犯下滔天罪孽还需人来赎罪, 往后就由你在庵中修行,替她偿还。”
萧丛云瞳孔如遭雷击,又像是被钉在了床榻上动弹不得, 她震惊地问道:“怎么会?我是大梁的公主,怎么会死了?”
“你犯下那么多的杀孽,难道不该如此吗?如今留有一命,该终身忏悔、日日苦修,清洗你犯下的业障。”
萧丛云不能接受:“不,绝不可能,我要见母后。”
“在这庵中,你不会见到任何人。”圆觉不带任何感情地道。
萧丛云挣扎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苍白地笑了一声,随后明悟了,直愣愣地睁着一双空洞眼睛。
她被放弃了……
不仅皇兄放弃了她,连母后也放弃了她。她晕过去的时候,母后是及时赶到的,但即便如此,母后也放任她“去世”,放任她被送来平顶庵当尼姑。他们怎么会那么狠心呢?血脉亲人,难道什么都不是吗?
萧丛云感受着身的疼痛,又一次试探地问起了自己当前处境:“见不得亲人,总要见一见大夫,想必你也不想我死在这里吧?否则如何跟皇家交差?”
圆觉身后的尼姑代主持回了话:“既留在平顶峰赎罪,便是个活死人了,那是生是死也也就只能听天由命了。若你熬不住,那是连老天容下你,怨不得旁人,皇家也不会管。”
她们是清白出身的尼姑,本心怀慈悲,可看惯了皇家那些阴狠毒辣、杀人如麻的丑事,心也冷了,对她们生不起一丝一毫的怜惜。对他们怜惜,就是对那些无辜惨死之人的残忍。
萧丛云终于害怕了。若不叫见大夫,她真的会熬不住。这地方破烂不堪,在此地苦修,真比杀了她还要让人难受。她状若癫狂地威胁:“我不能死,我要见太医,我死了,母后会把你们都杀了……”
圆觉摇了摇头离开,心道这人到现在为止还是这么不知悔悟,实在不知所谓。
出去后,圆觉还交代左右:“五日后,待她能下床便让她去挑水磨面,到了这儿,便不是什么金尊玉贵公主,只是个赎罪的犯人。往后也不必叫她公主,叫她法号,了尘。”
左右尼姑应下。
五日后,萧丛云身子尚未好便被赶下了床,不得不开始劳作。挑水时,她背部的伤口又被撑开,血丝渗了出来,痛得萧丛云直不起腰。然而边上的尼姑却见怪不怪,一点儿没有伸手帮忙的意思。
这里的尼姑都知道,谁能帮,谁不能帮。
有个小尼姑见她心高气傲,来了这儿还自命不凡,便指着庵中的一个老尼姑道:
“她与你倒是有些相似,都是宫里出来的。不同的是,她是先帝的宠妃,显赫时力压如今的太后,独宠六宫。只是她心狠手辣,坑害宫妃皇子无数,真相大白后被罚至平顶庵待罪修行。她比你只年长二十岁,你瞧她如今什么模样?”
萧丛云看去,而后便瞧见了一个形容枯槁、如耄耋老妇一般的尼姑。完全看不出年轻时的模样,只看出了瘦骨嶙峋的可怖,分明一身是病,却做着最重的活。兴许是她犯下的罪孽太深重,又许是她刚进来是意气太重,得罪了人,周围的尼姑都刻意避着她,好似避讳什么吉利的东西。
萧丛云看得心里发寒,被看得那人似有察觉,远远地瞧了过来。年轻的,美貌的,桀骜不驯的人,又来了一个“她”了。
老尼姑咧嘴一笑。
萧丛云狼狈地挪开了目光,像是看到了二十年后的自己。
这里的一切都让人压抑窒息,萧丛云,背后的伤口裂开之后又结痂,结痂之后又裂开,如此反反复复,痛不欲生。
她想要逃走,也付诸过行动,只是还没摸到庵门便被人捉了回去。她们也不打她,只是关着她,不让她吃饭,也不跟她说话。
被饿了两日,饥饿感跟虚弱感终于击溃了萧丛云,她爬到门边,终于对这群尼姑服了软:
“我,我错了……能不能,给我吃的。”
有人进来了。
片刻后,萧丛云手里多了一个黑乎乎的馒头。这是她从前瞧都不会瞧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