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经停了几天了,江陵城内的空气里透着刺骨的寒意,环视四周,在视野之中只有灰白两种颜色,白的是雪,黑的是城墙。
街道上有一队队披着袄子的甲士来回逡巡,路上的行人来来去去,佝偻着腰,白色的雾气从人们的口鼻处喷出来,偶尔对视的目光之中夹杂着惊惶,没有人大声说话,战争的阴云在半个月内席卷了整个国家。
战败的消息已然从宜都传来,五个城池相继沦陷,陈军步步逼迫,将联军的活动范围压制到了很小的区域,宜都郡所辖之地,甚至是附近的城池,已经逐渐要被切去联系。江陵西梁朝廷这边也多次发兵去救,可无一不是大败溃逃,铩羽而归,章昭达修筑的防御系统已经安上了最后一块砖,十数处营寨相互守望,连接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整体,宜都将成为陈国砸碎西梁的一个支撑点。同时,对岸,有哨船回报,陈将黄法氍在沿江各地大举修筑军屯,囤积粮草、战船、兵员,源源不断的辎重从哪里被运载到宜都。
攻陷宜都郡后,陈军在章昭达有意的约束之下,非常平静,再也没有对周军和西梁军队发动过一次对外扩张的大战,偶尔发生摩擦,也是规模较小的局部战役,影响不了全局。反倒是陆腾,对章昭达这一系列举动十分敏感,数次命大军袭扰陈军大营,陈军上下对此态度十分冷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周军和梁军出什么招,一一接下就是,哪怕是打起来反应也极为克制,绝不扩大范围,极力避免将小范围摩擦演变为大规模战争。这种反应,不止没有让周军和梁军上下更加放心,相反,使他们更加忧心忡忡。不知不觉间,深冬已至。
“陈国上下,来者不善啊……”陆腾合上了掌中的战报,眉头紧锁。暖阁内,一灯如豆,桌上堆着各种战报,几乎每隔两个时辰就会送来一封,这已经是第六封了,陆腾两夜未眠。
“章昭达避而不战,不是怕了我们,相反,这老小子胃口不小,他想一鼓作气将江陵一口吞下……”
高琳疑惑地问到:“他为何不直接攻江陵城,反而绕道攻宜都呢?”他顿了顿,说道:“末将没有别的意思,末将只是觉得奇怪,江陵城他们渡江可下,完全没有必要去打宜都……”只要江陵城一下,西梁就亡了,章昭达走远路去打宜都,有些多此一举。
“……”陆腾哑然一笑,几次张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高琳也是一员老将,资历比之老陆腾不遑多让,陆腾也不愿意在他面前说些重话。正当他准备开口之时,有一人在门外道:“攻江陵,攻城容易,强攻,决堤,都可以……对章昭达来说,难的不是攻城,难的是打援,只要周国还会发兵来救,粮草、兵员就会源源不断的供应我们,这城,我们就可以一直守下去,完全可以将陈军拖到师老兵疲,直到崩溃……”
门外进来一个人,鼻直口方,眉目端正,颌下留着长髯,两鬓已经有了星星白发,举止温文尔雅,稳重端庄,高冠博带,颇有干臣风采。来人正西梁丞相王操,西梁朝堂,梁主以下第一人!
这西梁君臣蜷于一隅,能叫陆腾瞧上眼的不多,梁主父子三代,萧詧、萧岿、萧琮,算得上人杰,而梁臣之中最贤明者,就要数眼前这个王操了。南梁倾覆,残梁作为萧氏余部可以在这个弹丸之地自立一国苟延残喘,王操功不可没。王操性情敦厚,博涉经史,谋略深远,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干臣,真正的文武全才。曾多次击败陈国的进攻。位极人臣,却从来不骄傲自满,十数年如一日的兢兢业业,深得梁主倚重,比为诸葛孔明。
说实话,梁国上下,君非亡国之君,臣亦是治世能臣,然而在这区区三百里的江陵一隅,他们纵然是有天大的才能也无法施展了。在南陈、北周、北齐逐鹿天下之际,萧氏父子竭尽全力图强发展,可也注定是无用功,天不与梁,徒唤奈何!
陆腾眼尾溢出一抹得遇知己的笑意,“听闻王尚书渡江袭陈国后方去了,可有所获?”
王操没有心情与他说笑,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摇头道:“我命战卒两千,渡江南下,奇袭黄法氍所部,可惜收效甚微……黄法氍治军严整,屯营极有章法,我军焚烧了他们两个辎重营之后就被他围困,差点全军覆没……”
陆腾抚摸胡须,面色凝重道:“章昭达、黄法氍、吴明彻、程文季……陈国宿将齐出呀,这是把陈霸先的老底子都拿出来拼了,果然不可小视。
先前在宜都之南的时候,我曾见陈国有一猛将,纵横厮杀,如若无人,其勇武天下罕见,居然在头阵充当马前卒,这场大战,不好打啦……”
陆腾在外征战之时,向来是镇定自若,从不惊慌,极为注意给自己麾下的士卒定心,他从来不会在外人显露自己脆弱的一面,他必须要让底下士卒相信他能赢,可是如今,他竟有些不敢打这个包票了,良久,他幽幽地说:“老夫现在倒盼着他可以直接来打江陵了,他这样的的打法,我军要取胜极难,一旦他将江陵城与大周隔断,就真是一点希望也没有了,现在老夫也只能把希望寄托给朝廷,希望大冢宰和陛下可以尽早发兵来援……”他口中的朝廷自然不会是西梁小朝廷,而是北周朝廷,西梁国小兵弱,一旦遭遇大敌,只能祈祷周国尽快发兵来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