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车流、骆驼脖子上摇晃的铃铛,冬日的寒意还顽强地残存在北方大地,但往来人群的喧嚣声已然冲淡了这种萧条肃杀的感觉,连挂在坊间房屋檐上的积雪,都变得粉润可爱起来……高纬双手负在后面,一根手指轻轻敲着腰带上的青玉佩,微眯起眼睛,悠然自得的样子,祖珽亦步亦趋地跟在皇帝身后讲解:
“这里的管理制度,基本参照了前魏和南朝,前魏洛阳坊市,洛阳之西门有大市,周围襄、文宣,历代先君,皆重视发展商贸,神武帝统一量衡,禁止市面造假,文襄更是着力于确立商贸法度……若不是商贸于国家有益,安能如此为之?至于商贾聚敛财富一说,也不完全对,难道收益的就仅仅只是商贾,百姓们不曾从中受益吗?”
“陛下曾言,无农不稳,无商不富,看来你们都未曾领会其中的意思……”祖珽的到头顶上去了,直接搬出皇帝的言论,让诸臣噤声,“南朝君臣,皆下海插手商贸,也不见有什么忌讳……南朝人口只有三四百万之众,北朝人口何止千万?但其繁华之时,甚至超过前魏,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钱币智造出来,本来就是为了让它流通,维持一个国家的经济活力的……往往大家都觉得,有人赚了,就一定会有人亏,其实,这是错的论调……买卖买卖,有买有卖,各取所需,这才是商业的意义。商贾收购百姓的劳动成果拿去卖,百姓赚了钱,商贾也赚了钱,朝廷从中征收赋税,同样赚了钱,这是互惠互利的关系……”高纬回头望了一眼,如此说道:
“当然,也会有人疑惑,那大家都赚了钱,究竟是谁亏了呢?其实谁都没有亏,假使钱币的购买力始终稳定的前提下,朝廷根据需求铸造钱币,投入市场,那么商业就会持续繁荣……这其实很好理解,打个比方,朝廷把住大局不出岔子,商贾购买民间的劳动成果作为货物再次出售,粮食也好,手工艺品也好,赚了钱,他们会继续扩大规模从老百姓那里购买,百姓赚了钱,做工的积极性就会变得更高,各方面的产量也就会源源不断的提高……国家物资钱粮都丰沛了,国力自然强盛。”
高纬声音和缓,面容却是严肃的,“一个国家强盛与否,并不在于朝廷所拥有的财富,评断标准其实相当简单,最直接的,看百姓的生活水平就知道了,百姓有余钱,安居乐业,那这个国家不用看,一定是个开明强盛的国家,而如果百姓生活困顿,朝廷再有钱也不能说明什么……”
“一个国家的政权,是建立在千万子民的脊梁之上,百姓强,国家就强,百姓弱,国家的强盛也不过是昙花一现,一遇到不测风云,朝堂必然倾颓,就到了该改朝换代的时候了……”群臣皆变色,但皇帝却不以为意,他说起改朝换代这四个字的时候态度很自然,仿佛说的只是家家常一般。
众臣皆动容,一般的主君,都喜欢听歌功颂德,忌讳听到国势衰颓之类的言论,像今上如此,很是罕见,难怪今上以未满弱冠之年,从不耽于嬉戏,而是勤勤恳恳的治国理政,未有骄傲自满之色,多半是因为这种居安思危的远见和眼光,众人心下默叹,古来那些所谓圣君临朝,也不过如此了吧?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目光之中看到了振奋,能够追随这样一位帝王,他们何其有幸!
接着只见郑宇恍然大悟似的说道:“难怪陛下免去了天下匠户工人的奴籍,臣今日才完全陛下陛下的良苦用心……匠户工人打造器械、创造商品,他们所创造的东西,可以流通到市面上去,同样可以为国家创造财富,甚至更多……!”
高纬心说其实朕一开始的初衷是削弱你们世家,不过到了嘴边,说的却是:“郑卿说的没错,刚才祖卿也说了,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往高处爬也是人的本性,我朝将匠户集中起来管理为国家私营,地位低下不说,生活完全没有盼头……这是最糟糕的……上升通道过窄,生活质量下降,人就会有绝望感,不造反就已经不错了,还指望他们创造价值吗?所以,朕索性将他们都放了。”他又补充了一句,“那些不在户籍名册上的也早晚要查出来……”
“……其实朕还有一层用意在里面,刚刚张卿说得不错,我朝目前的经济主体依然是农业,更加看重的也确实是农业,可农业大力发展就真的支撑得起国家所需吗?未必。这个压力需要有助力分摊,商业可以填补这个空缺,甚至带动农业的发展,这样的好事情,为什么不做?”高纬说,“农业为主,商业为辅,工业为骨,这才是发展民生的最佳方略,朕要的,不是畸形的繁荣,而是综合国力的强盛!”
论畸形繁荣,最近的例子,要数隋朝的“开皇之治”,被后人夸上了天,其实开皇之治真的有那么好吗?未必,杨坚早在是北周丞相的时候就已经显露了对国家财政的重视,他清查户口,制定了一系列关于户籍的制度,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财政收入,当时关中人口稀少,中原频发水灾,但隋帝国的府库却总是充盈的,皇帝仿佛有用不完的钱,逢年过节发给百官和士兵赏赐,从朱雀门开始,一直排到京城的南郊,一次性发完了三百万匹布帛,就这样,他的钱还是没有花完……
后来各地的财政官员上报,说府库已经装满了,在收税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