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见到梁萌的时候,是一周后,在我和梁明的婚礼上。
我站在舞台的中央,像一个被白色婚纱包裹着的木偶。
梁中君在慷慨激昂地讲话,他的女儿就坐在台下第一排,正对着我。
我记得她出事的第三天,她哥哥就跟我说她去上学了,当时有点诧异,也没多问。
梁萌仰着脸望着台上,满面春风,不停地鼓掌,我是看不出她像刚出过事的样子。
她长得真像她爹,就长相而言,和她哥完全不像兄妹。常听人说女儿像爸爸,儿子像妈妈,但是梁明长得也不像他妈啊。
瞥了一眼梁明,西装革履的他,像一条包装精美的山药。山药冲我微笑着,紧紧攥住我的手,攥得我生疼。
明明生疼,却不能逃离。
看样子他爹还要讲一阵子,企业家口才确实是好。我的心脏激烈地跳动着,这场景有点像昨晚的梦,这让我感觉这一切都不真实,茫然得很。
脑子里浮现出吴刚的脸,一周没有见到他了。昨晚只睡着了一会,立刻被惊心动魄的梦惊醒了。好像梦到吴刚了?说不准,醒来后只觉得心脏因长时间地激烈跳动突然有要骤停的感觉。
司仪有一张不年轻的脸,这个中年男人始终保持着亢奋的情绪,他张牙舞爪,像一个推波助澜的老鸨子。
掌声又响起来了,马建华站了出来。
刚才我挽着他的手臂一步步走来的时候,往事一幕幕呈现在我的脑海,突然发现,每一幕都是屈辱。
我和我爸爸的事,以后再想吧。
所谓婚礼,无非就是一场闹剧,毫无意义,却闹了整整一个上午。
终于熬到了晚上,梁明依旧兴致不减,躺在床上回味这场闹剧的每一个细节。
我躺在他身边,疲乏已极却毫无睡意,此刻所有的冷漠突然变成了厌恶,竟然不合时宜地不想再看到他的脸,我只能闭上眼。
梁明跟我絮叨着,说着几个伴郎显赫的家世,一边轻轻推着我,让我介绍一下伴娘们。我说没啥可介绍的,都是我的表妹。
梁明问我对伴郎们的印象怎么样,以后可是要经常见到他们呢。我心想,其实我认识他们,像一堆土豆似的。对不起,我没有侮辱他们的意思。
我说不错,跟你很配。梁明说什么?我没回应,说我去找梁萌聊一会吧。
梁明有点意外,沉吟了几秒,说好吧。又说很晚了,少聊几句。
我说我出去打电话,和梁萌有悄悄话要讲。
梁萌并没有睡,电话只响两声就接了,说嫂子呀,不去洞房,给我打电话干嘛。
我笑了一下,跟哭似的,说:我找你聊聊。
爸妈都睡了吧?
是啊,都这么晚了。
是呢,都快午夜了,我们聊几句吧。
梁萌灿烂的笑声里埋着倦怠,说还是改天再聊吧,快去洞房吧你。
我这么久不见你,再见就是你正式的嫂子了,总得表达一下对亲妹妹的关心啊。
梁萌说行了行了嫂子大人。
看来她还不愿意跟我说得更多,一时之间不愿意和我分担悲伤。我和梁萌关系一直很好,她比我小七岁,十年前她十一岁的时候我就认识了她。
我俩的关系,怎么说呢。如果其中一个是男的的话,那么我们俩一定属于一见钟情。
所以当我听说她被侵犯了的时候,我几乎有感同身受的感觉,但是我潜意识里知道,梁明并不乐意我介入到这件事情中去,或者说,他不想我过深地介入到他的家事里去。毕竟,我是寒门出身,人家是大家族。
我拍拍脑袋,嘱咐梁萌快睡,就挂了电话。
我决定抽个时间单独和梁萌好好聊聊,她应该快放暑假了吧。
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梁明在卧室喊我,我说稍等我要去卫生间。
从包里拿出香烟和打火机,去卫生间。
把卫生间的窗户推开,风猛烈地扑进来,吹得我直流眼泪,我突然意识到,从此,我不自由了,吴刚也不自由了。
抽着烟,很想给吴刚打电话,可是那部手机还留在爸妈那里、我房间的衣橱里。
泪水再次滑落。没来由地想起,这十年来,除了最初的一次,我再没有在梁明面前流过泪,这多可怕。
一个女人抗拒自己在一个男人面前流泪,有很多种可能,但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她不爱他。
漱了漱口,回卧室。
梁明说你去抽烟啦?我说嗯。梁明笑起来,说在卧室抽就好了嘛,一起抽。
我说不好吧?梁明张开双臂,说,都听我老婆的。
但是梁明又放下手臂,盯着我说:我们都应该戒烟了,爸妈希望明年就抱上大孙子呢。
我身子一颤,陡然感觉一股寒意。
我本能地转过身,想起自己已经洗过澡了,就又转回身。
梁明又张开双臂,说Comeonbaby!
看来,他并不打算放过疲惫不堪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