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洼不平的碎石土路,终于在一个山脚村子的路边停下,那儿,他们已经听到耳熟能详的哀乐声。
一些村民已经在路口等候,大家把车上的物品卸下来,一起搬往村子里面去。他们经过一座村民的房屋,有几个农家女人坐在屋檐下,一边织着毛衣笑谈,一边望着他们走过。真不敢相信,莫莉的死跟她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到了王少群的家,那是一间极其普通的乡村平房,门外用松枝扎起了灵堂。他们被引至中间的堂屋,堂屋中央是一张方桌,几个俗家和尚围桌而坐。堂屋左侧靠墙的位置,摆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材,棺盖半盖着。棺材前端摆着香烛和焚炉,最醒目的是那张莫莉的彩色半身遗照。
那张艳丽、夺目的照片,却被摆在油灯、烛火和落满尘灰的供品之间,显得那样的格格不入。
照片上的莫莉露着世上最灿烂的笑容,甜美、动人。此刻,沈清一见到莫莉的笑容,却不是从前的那种欣然愉悦的感觉了,而是一刹那间,心头一阵酸楚急剧涌来,随后是心口持续的灼痛。怎么会呢?怎么会这样呢?怎么能把这个“绝代佳人”跟“死”关联在一起呢?
哀乐和鞭炮一齐响起,这是配合他们向逝者行祭奠大礼。他们对着莫莉的照片深鞠三躬,然后开始烧化纸钱。
他们跪倒在香炉前,撕着一张张的纸钱投向熊熊火炉。但见林月容和傅雪涕泪横流,两人只哭得声嘶气咽,花容零落。
“莫莉姐,我们来看你了。你知道吗?月容在,沈清也在呢。”傅雪珍鼻涕和着泪水混流着。“姐,你一个人在那边,好好照顾自己,雪珍妹再也看不到你了。……”
“莫莉,你走得这么匆忙,也不跟我们说一声。”林月容的眼泪瀑布似的直挂下来,一滴滴落到火炉里,溅起一片片烟灰。“你还有什么没了的心愿,托梦跟我说,我会替你去做的。……”
停一会儿,林月容对沈清说:“沈清,你也跟莫莉说几句吧,她最喜欢听你说话。”
是的,林月容说得没错,莫莉一直很喜欢听沈清说话。沈清随便说点什么,莫莉都会格格直笑。并不是沈清说的每句话都很风趣好笑,只不过莫莉理解他、欣赏他而已。这种欣赏又会给沈清带去一种自信,一种成就感。
莫莉就是全世界最懂沈清的那个人,据说,这样的“绝配”,一万个人里面只出一对。因此,只要跟莫莉在一起,沈清永远是满满的快乐和愉悦。
但是现在,沈清想不出能说什么,脑子里干枯着,一个字都冒不出来。他仍然流不出眼泪,仿佛莫莉的死是一件离他特别遥远的事,他触摸不到,感应不到,悲伤不起来。
仪式结束后,他们被领进旁边的偏房休息。这时,丧主家前来致答谢礼,但见全身披戴白布的王少群走过来,给每个人递了一杯茶。
茶递到沈清手里时,两人相互对望一眼,没有表情,没有言语。这两个昔日大打出手的男人,此时显得象是从未认识,从未见过面。
当晚,三个人就坐在偏房里给莫莉守灵。夜里,一片宁静,只听得见屋外寒风凄厉的呼声。屋里燃着木炭火炉,依然是寒气袭人。
到后半夜,林月容和傅雪珍终是熬不住,相互依靠着打起瞌睡。沈清毫无睡意,这种环境,怎么可能还有睡意。
他从隔房门偏头望向堂屋,屋里熄了灯,只有油灯忽明忽暗,映照得屋子里影影绰绰、虚空迷离。
沈清心中又是一阵凄楚。莫莉就孤零零躺在那个阴森可怖的木盒里,不知道她是否觉得害怕,是否觉得寂寞。
他觉得莫莉的葬礼仪式太老套太简陋,跟莫莉的高贵气质太不相称。这根本不是给仙女办的葬礼。
莫莉应该是置放在云朵之上,被绿叶和繁花围绕,被绚丽的羽毛覆盖。让百兽为她跪拜,让百鸟为她哀鸣。假如有可能,他希望为莫莉举办一场新的葬礼。
他想起,他和莫莉县城的那个浪漫夜晚,他的手触摸到莫莉左胸的时候,问莫莉:“你害怕过吗?害怕有一天发生突然的事情吗?”
莫莉说:“你指什么?是说死亡吗?”
沈清不敢把“死亡”说出口,仍然说:“我只是一种假设,一种纯粹的假设。”
莫莉笑笑说:“没想过,从来没想过。死亡就是回家,每个人都会有那么一天,有谁会去担心那个呢?过好每一天就好,知道吗?过好每一天就好。”
但是,莫莉,你短暂人生的每一天都过得好吗?
第二天早上,开门就见满世界一片银白,昨夜又下了一场暴雪。沈清心想,如此多年罕见的暴雪,一定不是随意下的,也不是偶然下的,一定的。
莫莉的下葬日子还得三天以后,他们不便在这里呆得太久。因此,吃过早饭后,他们到莫莉灵位前告别,然后离开。
已经有租好的出租车来接送他们。
到了车上,三个人都变得沉默。沈清靠在窗边,一手抚脸呆呆望向窗外,窗外是密密麻麻的鹅毛雪花从天飘落。
他想起,人们常说的那个古老预言:“千禧之年,世界末日”。再过一个月,正好就是千禧之年的春节。他终于有点明白,原来果然有“世界末日”,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