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欲打草惊蛇, 崔净空他们明面上只装作寻常出行,稀稀拉拉跟着七八个下仆。马车也平平无奇,在许清晏这等锦衣玉食惯了的富家子弟眼里寒酸极了, 因而他才捏着鼻子不愿意进。
他们速度不慢,出城后一头埋进山林小道疾驰,虽然座上叠了几层的柔软妆缎尽可能地减轻了车内的震荡,可孩子们难免娇贵, 冯玉贞把引枕塞到女儿身后, 示意她靠着舒服些。
又拾起另一个,打算也给许清晏如法炮制,他却不肯受,抱着两只胳膊,煞有其事地扭过脑袋, 犟着不去看对面的冯喜安, 连带着冯玉贞也受了牵连。
冯玉贞原本便是极有耐心的人,生了喜安后更甚,又是对上孩童, 当下也不觉得讨了个没趣, 只将引枕搁在他身侧, 温声哄道:“你不待见我们可以, 何苦委屈了自己?”
许清晏态度坚决, 不肯受她的贿赂,然而或许是五更天便被从被窝里拽出来, 坐到车上乏困,又碍于车里颠得慌, 睡不着觉, 便不上不下吊着, 难受极了。
没多久,在冯玉贞心平气和的目光中,他自己伸出手,悻悻地枕在背后。冯喜安见状,嘲弄地哼了一声,冯玉贞随即制止道:“安安,你也跟着睡一觉罢,一觉醒来便到了。”
两个孩子各自寻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入睡,安顿好了他们,冯玉贞才倚在车壁上,只听到雨点般密集的马蹄声,她脸面发紧,搓了搓微凉的手,没有半分睡意。
窗幔忽而被一只大手撩开,崔净空的声音有些低:“我听见车里有些响动,怎么了?”
他一直伴在马车左右,孩子们都闭着眼睛,冯玉贞便干脆倾身伏在窗台上,略微探出脑袋,向外道:“没什么,把两个孩子哄睡了,我也松快些。”
她有些犹豫,想问一问“人质”两个字的具体含义,可是又怕许清晏没睡熟,不慎走漏了风声,只好旁敲侧击道:“这个孩子是谁?”
崔净空语气淡淡,说出的话却叫人跌了下巴:“当今太后的亲侄子,许清晏。”
这个名字竟然有些熟悉——冯玉贞倏地扭过头,不可置信地瞧着那个张着嘴呼呼大睡的男孩:他是许清晏?那个三岁孩子如今都这样大了?还是太后的亲侄子!照这么说,那么她宿居多年的许家岂不是皇亲外戚?
天色还不太亮,几缕霞光漫出云顶,崔净空的面容半明半暗地跃动于晨雾中,腰背如同一把蓄势待发的弯弓。他回答完冯玉贞的话,伸手从马褡子里摸索出一包东西,手腕一扬,精准地抛到了女人怀里。
“昨晚的糕点,那些人拖的太久,害得你没吃上。今早想必也食不下咽,我临时带了几个,你瞧瞧压坏没有。”
冯玉贞下意识拿手接住,崔净空的手已经放下窗幔,话音透过一层悬挂的布,才抵达她的耳朵里:“你也歇一会儿。”
其实车里备有干粮,可是崔净空仍嫌不够,怕她吃不好饿着。冯玉贞捏着那个包裹,望向窗幔上那个朦胧的、周身透光的人影,略微失神了片刻,低头解开结,绑得潦草松散,看得出是他临时起意匆匆带上的。
好在里头的糕点没有被压碎,桃酥饼香脆,如意糕软糯,很对冯玉贞的胃口,她接连吃了三个,便把剩下的重新包裹起来。
心思又飘到许清晏身上,心惊自己从前竟然丝毫未察觉许家竟然有这样大的来头。她当年决心离开的契机,正是由于喜安同许家小少爷起了争执,而那个娇惯的小少爷——如今就坐在她对面。
她不由得有些感慨命运弄人,或许真是吃饱喝足了,浑身涌上来一股怠惰。冯玉贞的一条手臂横放在窗台边角,把脑袋枕在上面。本来心中戒备着刺客,然而想起崔净空寸步不离,就在她身边,便放心地稍稍打了个盹。
到了晌午,许清晏醒过来,冯玉贞给两个孩子分了些糕点、馒头等等。好在冯喜安早有过类似赶路的经验,小姑娘很皮实,不喊苦累,看出糕点所剩不多,便把糕点全推给阿娘,自己啃馒头吃。
许清晏却无言地捏着凉馒头,腰酸背痛不说,屁股都要裂成四瓣了!结结实实睡了一觉,睁眼却还没有看到父亲,这才察觉异常,回过味来,知晓那些个下仆大抵是骗了自己,这趟轱噜轱辘的车,不是为载他回去的。
他语气里没了从前趾高气昂,耷拉着脑袋:“我们这是去哪儿?”
他小大人似的低落消沉,话音里露了怯,冯玉贞全看在眼里。她心中思虑过,许清晏既然是所谓的人质,那崔净空带着他,定然是拿来威胁许家的。
这样看来,当初许家痛快地答应她的请求,包括那些上好的礼遇,十分古怪地屡次挽留她,他们可能七八年前便把算盘打在了她头上,只是不知缘由,最后将她放了。
然而无论如何,许宛秋曾在冯玉贞走投无路时拉了她一把,许家帮她度过了喜安最难带的那三年,这些总归是做不得假的。
“先喝口水罢。”冯玉贞将竹筒递给他,端详他的脸,渐渐和记忆中稚嫩的五官重合起来,说起来她还给他绣过虎皮帽呢。
“荆城日前时局动荡,只好暂时搁置了去寻你父亲的事。不过你放心,我们又不是人牙子,倘若是要卖你,何故不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