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贞搭车去镇上,除了买柴米油盐,还和另外一件事挂钩——那天崔净空给她盖腿的薄袄和递过来的帕子,现在都让她洗净,叠放在堂屋那张崔净空常坐的椅子上。
这几日回暖迅速,冯玉贞换下了臃肿的冬装,盯着青年拉在家里的薄袄犯难。
她知道崔净空这时候还颇为清贫,四季常服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只勉强可供换洗而已。
虽蒙夫子恩惠,崔净空只肯接过笔墨纸砚相关,倘若是锦衣玉食等奢靡之物,他是不要的。
知进退,不恃才傲物,钟济德嘴上不说,心里甚是满意,把自己数十年前的旧衣拿给他穿,崔净空才收下。
只是初春素来冷暖交替无常,万一撞上倒春寒,再下场雪或者砸点冰雹,要是没有厚衣服裹身,很容易染上风寒。
虽说过会提早回来,但实在时间不定,冯玉贞有点担心,还是决定明天给小叔子送过去。
*
钱婶子三儿子——钱永顺,大清早等在门口,她本人这回倒是没来。
冯玉贞提着包裹坐在车沿,试探问他:“能顺路去一趟私塾吗?我有东西要捎给空哥儿。”
对方很利索地点头答应了,村里人都知道,去镇上要途径那个气派的私塾,但他第一要求回来时再去,第二他不愿意驱车靠近,隔着一段距离停下,叫冯玉贞自己走过去。
第一条合情合理,可第二点就委实有点怪异了,钱永顺不知道想起什么,平白脖子一缩打了个激灵,一脸苦相:“别提了,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和崔二碰面了。”
冯玉贞闻言一怔,她蓦地瞥见这人颈侧上有四五个月牙白疤,猛然知道钱婶子昨日吞吞吐吐的所谓“过节”。
这事可以追溯到十几年前,五岁的崔净空仍然不会说话,脸上神情呆滞,一个人盯着一块石头看一天,眼珠都不动一下,任何人触碰、说话,他都不理。
村里的孩子们一开始觉得稀奇,围着他笑闹,后来渐渐看他像个会喘气的木头人,推搡间动作渐渐过分起来,小孩的善恶都最纯粹简单不过,不需要任何理由。
直到有天,七岁的钱永顺把他一股脑推进河里,崔净空再不动就真要被淹死了,扑腾扑腾游上岸,小脸冻得发青。
眼珠子凶狠地瞪着钱永顺,一个猛子跳扑到钱永顺身上,两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周围的小孩都惊傻了,大一点的上来拽他,死活拽不动,崔净空两条细胳膊好似铜墙铁壁,钱永顺被掐的忽悠悠已经翻起白眼来。
小孩们吓得直掉眼泪,哇哇哭着跑开,等钱婶子崔三郎匆匆赶到才被拉开。幸亏手小骨头软,钱永顺纵使面色发紫,脖子上十个指甲戳进去的血印子,只是咳了几声就活过来了。
两家的梁子就这么结下,崔三郎赔钱赔笑,还让崔净空给对方跪下道过歉。钱婶子还是每天来崔家门口,叉着腰骂了足足有一个月,说三娃半夜做噩梦,醒来就哭,连门都不敢出。
崔三郎知道这孩子从小举止怪异,这件事不久,遂领崔净空去山上求神拜佛,当晚失足身亡,某种程度上也算一切祸端的源头。
崔净空发疯直接掐灭了钱永顺隐隐长歪的势头,他如今在镇上当木匠学徒,有一门本事傍身,前两年刚成亲生了孩子,踏踏实实过日子。
镇子不算小,来往车水马龙,路旁摆摊叫卖的、耍猴卖唱的,没到赶集的日子也人声喧哗,很是热闹。
冯玉贞并没有立即去采购,她停在一家绣货行前呆立半晌,神情犹豫,望见店里摆放的各式各色绣品,紧了紧肩头的包裹,心一横踏入门槛。
那掌柜的抬眼一瞧,见来人衣着朴素,一脚微跛,顿时又没了招呼的兴趣,低下头继续打算盘。两只精美荷包推入眼帘,一只虎头纹,一只莲花样,恰好对应一男一女。
他拿起细细端详,虽然摸着布料粗糙,可刺绣针脚细密,图案秀丽,可见绣工精细。在这儿呆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碰到上上品。
递出这两个荷包的冯玉贞有点紧张:“我来典当。”
他再抬头表情便很和蔼:“这是姑娘绣的?请问姑娘师承何处?我瞧着有几分苏派的影子?”
冯玉贞抿唇,感到些许窘迫:“我不懂这些,全是我娘教的。”
掌柜笑盈盈地比了个数说:“三十铜板,这两个荷包我都要了,姑娘绣工精湛。”
能卖出去已经是意外之喜了,一直忐忑的冯玉贞也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掌柜接道:
“但是在下想请姑娘以后做我行下的绣娘。价比今天只高不低,一些名贵的针线和布料由我们提供,你只需每月送上至少五个荷包,不知姑娘意愿如何?”
掌柜的心里门清,他笃定这个女子虽然手艺好,可绝没有亲自来卖过,这种成色拿出去,一个五十文也是有人要的。
这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把冯玉贞砸懵了,很有点滑稽的睁圆眼睛。她一时实在想不到这么长远,没敢当场应下,生性谨慎,只说再回去考虑考虑。
她这儿晕乎乎的收了钱,由掌柜送出店,赶紧从路边摊子上挑些便于存放腌制的土豆酸菜,又提了两袋黄米。
而钱永顺这边直接去了木匠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