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雨水少,香樟发味儿浓,我领人晒了好些,回头给卓侍诏分点回去做书签,防虫又醒神。”
“那便多谢高公公了。”卓思衡心想几片树叶没有什么,他要是回绝就显得太过小心,好像心中没有分寸和量度的能力。
公事要紧,寒暄不过两句,卓思衡便入内按照之前查到的书架位置寻找。
今日天气极好,弘文馆四面架窗,任由细细阳光洒入,照透通堂,又有凉风料峭隐吹樟香。卓思衡想,要是能在这个时节这个时间门,偷偷藏在弘文馆角落里打个盹,什么皇帝什么太宗他便都忘掉了。
然而工作还是工作,惬意事他想想也就算了,此时职责在身,卓思衡撩起官服下摆登上高梯,去翻列于通顶书柜上方的实录册。
这一行书大概是春日迟迟还未堪晒,经久积灰,卓思衡仰头拿视,眼中便落入了灰尘,又痒又酸,想打喷嚏又打不出,眼泪倒是落得很快,很是难受。只是这样一来,上面虚列还未取入手中的一本书便滑脱落地,噼啪一声,像是熟透的果子砸在地上。
卓思衡双眼模糊,闭眼略低头屏息一会儿才算得以张开,就见一袭烟雾般的藤萝紫裙裾翩然游弋,流转过尚未能完全视物的视线。
待他完全看清,已是有一片同样氤氲的紫色自下而上递至他侧身处。
“大人,手有书灰,莫要揉眼。”
春日融融里竟然有这样冷逾冰雪的女声。
卓思衡自上而下看去,递过来的手帕后是一名陌生女子,身着淡雅简素的宫裙,姿容也和她的言语一般,清凌瑰魄眉目胜画,通体都是幽兰生于空谷的气韵。
“实在抱歉。”卓思衡接过手帕擦拭眼周,略略将灰尘与溢泪一道揉开后感觉终于好了很多,便从梯子上下来再次道谢,“多谢姑娘。”
卓思衡不清楚是不是不好问人家姑娘姓甚名谁,但如果不问又不方便称呼,岂不是更不妥当?他上一个在宫里直接对话的女性还是送儿子上学的皇后娘娘,眼前女子虽然穿得是宫裙,样式却简单端庄与华丽不挨边,她的身份一定不是妃嫔,不过从仪容举止来看却也不像那些在弘文馆洒扫的宫女。
幸好此时快步而来的小太监替卓思衡回答了心中的疑问。
“罗女史,您要的书已找到了,只差太宗朝十七年那本,高公公说是皇上要用的。”
原来眼前女子便是前几日封了贵妃的罗氏之妹,罗元珠。
小太监看到卓思衡便笑了说道:“正是这位卓侍诏来替皇上找的。”
“有劳公公。”罗元珠略略颔首,又看向卓思衡道,“既然是皇上寻用,请卓侍诏先取。”
她说话语速偏慢,却听着不让人着急,卓思衡拿过她手上那本厚厚的实录,将手帕还了回去,心想这个女史怕不是比他官位品级要大,虽是教授内宫的公主郡主,也不能不讲礼数,于是行了个在翰林院看到同事才行得礼后才自行取书离去。
回去的路上,卓思衡回忆方才,想着自己擦过眼泪的手帕人家肯定嫌弃,应该拿回去洗干净再还。可是又一想,这破地方事儿多,要知道在这里这种行为怕不是会被解读为不检点的私相授受,更是因在宫中,难免还会有更难听的话,还是算了吧,大家不论男女都是同事一场,少点麻烦最妙。
带回实录,自是听了一番皇上的品评和两位学士的高见,卓思衡也觉学政之事颇为刁钻,虽然不似漕运盐务那般直接干系国之命脉,可久而久之若是不能除弊兴利,便仿佛潜伏的病毒,只待发作时日药石无医。
但今天听两位大人和皇上所聊的内容,本【】朝学政的问题大多是在恩荫太多了贵族子弟,导致这些出身世家官宦的孩子不愿意好好读书,浪费了国子监的机会,皇上虽然有点头疼,可似乎也没那么紧要此事,言谈所及更多是讲太宗的手腕和韬略。
卓思衡听得认真,但心中也有自己的想法。
太宗固然是圣主,然而他觉得,太宗教育女儿的本事也不比治国差。
太宗驾崩后,太子穆宗继位,不久遭太宗六子陈王谋害离世,膝下尚无子嗣。太宗两位女儿力保自己的九弟英宗继承大统,于宫中假传遗诏,诓骗陈王说穆宗有意立他儿子为皇帝,将入宫的陈王及其世子一网打尽。
英宗继位后不就遭逢承治之乱,陈王余党连携鲁王、滕王造反,朝中诸多顾命大臣皆首鼠两端,一面继续在朝中假装坐镇,一面又和鲁王党羽私下勾连,以至于帝京遭围时,这些人早已溜得一干二净,城防空虚,勤王之师也迟迟未至。
国家的社稷安危再次多亏英宗的两个公主姐姐,她们换上戎装,指挥禁军抗敌的同时调度勤王之师,固守帝京一个月之久,终于等到边关部队抵达,顺利平定叛乱。
因此不世之功,两位公主受封镇国长公主与定国长公主,这便是镇、定二公主的来历。
二位公主受封后面圣陈表不单为自己谢恩,还特为一名已故去的韩姓女子请封。原来当年此韩姓女子曾为宫人,其父为前朝大吏,出身簪缨世家,改朝换代后隐姓埋名,她极通书写与文史典籍,并因缘际会教予二位年幼公主。两位公主皆陈情道,若非自幼进学有人阐知是非大道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