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得主人赐名,是无数影卫一辈子也不敢奢求的事情。
有了名姓,正如刀剑有了称号,证明他们是唤作此名的一柄利刃,而非大街铁匠铺上随处可见的铁剑。
主人赐名,赐的不只是地位,更是‘意义’。
大丈夫存于世,谁不想建立一番功名,在渺渺天地间留下一缕自己来过的痕迹?
影卫,自是不可能肖想功成名就的。今日身死,明日便会有人顶替自己的代号,百代如此。天地苍茫,他们是不会被记载于史册中的工具,也是不会被其他人所怀念的物品,比寻常百姓更无存在意义。
即使楚泽鹤喜欢上了十二,那也只是待十二特别。其它影卫,死便死了。沈青澜杀了那两个查探城主府的影卫,也不过是他点点头,道一句‘知道了’的程度。
能得主上赐名,便证明在主上心中,他是特别的一把刀剑。
楚执木着一张脸重重磕头,“属下谢主上赐名!”
楚泽鹤笑了。
一般得主上赐名的影卫,哪个不是趁机表一番忠心?也就只有这笨蛋,只会说一句谢,连漂亮话都不会说。
他又道:“人十听令。”
人十恭敬跪下。
“本座赐你姓名‘穆意’,以示你心思细腻,反应机敏,秉公行事,紧要关头却不拘泥。”
穆意得此等嘉奖,自然同样谢恩不提。
天色已晚,楚泽鹤遣了众人离开——该休息的休息,该值守的值守。自己则待在书房里思索沈青澜的话和自己的发现。
沈青澜并未看到杀害三皇子的杀手,而是通过雪地上的血迹加上三皇子突然失踪才找到了断崖下三皇子的尸骨。至于为何沈青澜确定那人是三皇子,是因为现场掉落了碎裂的三皇子的玉珏。那是三皇子母妃遗物,他珍视之至,随身佩戴,绝不可能弄坏。
也就是说——
楚泽鹤福至心灵,明白过来,原来那地上血迹并非是留给自己看的,而是特意留下给沈青澜看的。以沈青澜之武功,一剑扫开冰雪亦不是什么难事,且他也有必须要找到三皇子的使命在身,起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而沈青澜见到尸体时,叱龙庄还未被焚。可当时叱龙庄就已经与冥教断了联系,第二天,叱龙庄才突然燃起大火,一切东西都烧得一干二净。
……怎么看,都觉得疑点颇多。
楚泽鹤扶额,梳理了一遍时间线,又斟酌着各方势力背后的东西,实在是劳心伤神。加上这几日奔波,他未曾休息过,所以想着想着,他慢慢撑着额头睡着了。
梦中是冥教被破那年。
那年,楚泽鹤遣了所有影卫离开,当时的司影堂堂主只是沉默了一下,随即带着所有影卫头也不回的走了。只有楚执跟在自己身边。
破庙里,那男人跪在自己身边,声音低沉,脊背挺直,说着“属下影十二,誓死跟随主上。”
“那你去死吧。”楚泽鹤听到自己这样恶毒的说。
那声音绝望沙哑,轻描淡写,却带着对自己的憎恶,和对世界的憎恶。
不等影十二说什么,楚泽鹤先阴恻恻的一笑,睁大眼睛盯着地面,神经质的屈伸着手指,往日那鲜衣怒马的天纵少年仿佛从不存在一般,只剩下一个古怪的疯子,头发散乱,衣服破烂,语调阴阳怪气的说:“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全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什么……什么都没有了……”
“……属下影十二,誓死跟随主上。”
他当时没看影十二,只是看着地上的砖缝,砖缝里长出来的干枯的野草,砖上面坑坑洼洼的痕迹,和边缘的缺陷。他对那地面上的东西记得那么清楚,但他当时没看影十二,所以记忆里就没有十二。
他颤抖的说完,又开始笑,干巴巴的,瘆人的笑。笑完又哆嗦着想哭。
都怪他们,都怪楚如泉,都怪那小子,都怪皇帝……
他还记得,影十二在自己身边跪了很久很久,如一块守护着自己的镇石一般;他还记得,对方说“属下誓死跟随主上。”翻来覆去好像个只会讲这句话的鹦鹉;他还记得,他一头扎进影十二怀里大哭不已,十二的胸膛宽厚温暖,牢牢地任他靠着。
后来他才知道,当时的司影堂堂主是去寻他父亲了。楚如泉出手,震慑了不少人。
可正因如此,留下来的人才更可贵。
在楚泽鹤看来,若没有十二,楚如泉带人赶回时他早就是一抔白骨,又何谈后面光伏冥教?
心尖一阵酸痛,如高空坠落。楚泽鹤猛然惊醒。
他睁大凤眸,俊逸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楚泽鹤又深又慢的吸了口气,此时已是后半夜,冬夜万籁俱寂,只有白雪簌簌落下的细微声音。
他倚在书房椅子上,苦笑了一声。
楚执身死那几年,他总是大醉,求着能多梦楚执一些。可无论自己怎么求,那人都极少出现。
就好像……他的鬼魂已是不再留恋这个主人,功成身退了一般。
极少几次梦见对方,也都是自己打他骂他,支使他做些不该是影卫干的活计。愈梦愈痛。
这个傻子。楚泽鹤在心里又骂。一对匕首就把自己一辈子都卖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