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与我家三妹有关。”申时宴背靠着圈椅,手肘搭在扶手上,两手交握,左手有意无意地摸索着右手的虎口。
“她近来瞒着我做了些不该做的事情,我因忙于公务而未能及时察觉并阻拦,还请督主不要牵扯到其中来,将东西归还回去,就当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此话一出,谢春芳和谢锦姝都暗暗吃了一惊。
“我听说,这是三小姐出嫁后第一次回京,还是为了您故去的夫人。她给自己丈夫买这个不入流的官,也不过是想长留京城,阁老为何不允?”
“这是我的家事。”
申时宴一向不大喜欢东厂和锦衣卫办事的风格,个个都跟长了十双眼睛十只耳朵似的,不管私事公事,不查探的清清楚楚誓不罢休。简而言之,就是手伸得过长,容易讨人厌烦。
可他也心知肚明,谢春芳这个人,不能成为他的敌人。
谢春芳说:“说到家事,阁老的先夫人死因疑点重重,三小姐作为她生前的知交好友,想必在事情查清楚前是不愿离去的,阁老何必为难她呢?”
通常做过内侍的宦官,为人处事都十分圆滑,谢春芳却带着一点攻击性,让谢锦姝感到不安。
尤其是在申时宴表现出不满后,他仍直白地说出这句话,锦姝握着茶盏的手一抖,一滴滚烫的水就飞溅到了她的手指上,烫得她浑身一凛,生生忍了好一会,水才凉了下去。
果然,申时宴冷着脸沉默了很久,目光如月色一般冷冽。“多谢督主在我还未回京之时便写信告知我锦柔的事,督主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锦柔是我的妻子,她的死有没有可疑之处,我比东厂和锦衣卫都要清楚,还请督主的人往后不要抓着一点疑点便大作文章。”
“至于我三妹,她自小性格单纯,听风就是雨,故而我才不想她继续留在京城。”
谢春芳忽然有些摸不清申时宴的想法了,内心惴惴不安,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锦姝。
她低头看着茶壶,昔日一双小兔子般灵动的美眸好似失了光泽,暗淡无光,两只小白手搁在桌下绞得紧紧的,藏在手心里的指甲大抵已经掐到了肉里。
谢春芳眸光微动,转了转眼珠子,一壁露出笑容缓解尴尬的氛围,一壁把手悄悄伸到桌面下拍了拍锦姝的手背,对申时宴说:“阁老说的对,这件事是我僭越了,一会儿我让人上壶酒,我自罚三杯,给阁老陪个不是。”
谢锦姝懵懵懂懂地望向哥哥,谢春芳说完这话,便笑着对锦姝说:“去厨房看看菜都准备好了没有。”
“是,哥哥。”谢锦姝站起身,带着翠微向外走去。
......
雨仍在下,淅淅沥沥的,但比来时小了些。
厨房在后罩房,离哥哥的书房有好一段距离,路过留芳阁的时候,谢锦姝故意扭了一下脚踩到一个不浅的水洼里,低头惊呼道:“哎呀,我的鞋袜都湿了,翠微,你先去厨房看看,我回去换双鞋再过去。”
翠微看了一眼留芳阁,想想离得也挺近的,就说:“那小姐我先过去了,你路上小心些。”
谢锦姝点头应道:“嗯。”
翠微快步走远了,谢锦姝也转身独自撑着伞往留芳阁走去。
雨打在伞面上顺着斜度往下滑,再接二连三地打在她的鞋面上,一颗颗从她眼前落下,晶莹剔透的。
她精神恍惚地漫步在雨中,耳边响起申时宴的话,忽然觉得鼻尖发酸,眼前浮现出一层水雾。
她连忙跑到廊下寻了处无人的角落,靠在墙壁上抬起头望着天,可下一刻,泪珠还是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一簇簇的。
他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
锦姝的眼睛红得像兔子,溢满了泪,既委屈得想放声哭,又觉得自己矫情不争气。几番挣扎之下,她的理智还是战胜了情感,使劲抿紧了嘴把眼泪生生憋了一部分回去。
在这一次短暂的会面中,她算是很快就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其实真正变得面目全非的人并不是自己,而是他。
锦姝自认为是个很看得开的人,人都是会变的,这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免不了有点悲伤......
或许,对于一个分开过九年的男人抱有希望本就是她的错,他如今已得偿所愿爬到了他想要的高度,可以放手去做他任何想做的事,怎么还会愿意回过头来看一看故去的人。
哪怕她是受他所累。
想清楚后,谢锦姝便抹干了泪,眼神变得坚定了许多,她举起伞往外走去,一路回想着方才在席上听到的话,为时灵感到担忧。
时灵有时性子很倔,申时宴不想她留在京城,一定会拿她贿赂杨涣的事教训她逼她离开。
她得想法子把这件事告诉杨涣,趁着申时宴出手前,让他们赶紧互相通气,把证据都销毁了才好。
可她要怎么才能避开哥哥的眼线出去报信呢?这几日天气还不好。
谢锦姝回到留芳阁,把滴着雨水的伞递给夕雾,正要进屋时,看见被搬到屋里避雨的石榴花,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
厨房里。
“怎么样,菜都备好了吗?”谢锦姝走进厨房,扫视了一眼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