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芳阁里半月前刚冒出新芽嫩叶的柿子树,在春日的晚风下发出沙沙的声响,柔和得正衬屋内低低的啜泣声。
四个穿着碧色春裳的小丫环,像一只只壁虎,四肢展开贴在窗棂和槅扇上,侧耳听着屋里的动静,心里焦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翠微姐姐,翠微姐姐。”
夕雾年纪最小,最先沉不住气,朝着翠微挤眉弄眼。
翠微正觉着屋里的哭声有渐渐变小的趋势,就被夕雾喊了去,不悦地扭头问:“怎么了?”
“小姐哭了这么长时间都不停,不会又在里头做什么吧?”
“我瞧倒不至于,反正那些个危险的东西全都收起来了,一会儿等小姐哭累了,我再进去瞧瞧。”
夕雾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小姐今晚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心里指定怎么难受呢,你们说,督主怎么还不来安慰小姐?该不会......”
她说着说着转头往漆黑的院门口望去,最开始只有一点火光,后来成排的火光井然有序的进了院门,一下就将暗淡阴暗的小院子照得明亮如同白昼。
谢春芳穿着件黑色大氅,宽大的袖口上一圈滚金边随着他沉稳的步伐,缓慢流动。他虽瘸了一只脚,走起路来却能做到每一下都轻若无声,不仔细盯着衣袍底下看,甚至与常人无二。
这是多年刻意练就的。
丫环们相继从门窗上退下来,慌慌张张地迎上前,预备着要给谢春芳行礼。
他抬了抬手,才聚到一块的丫环便自觉地散开一条道来,眼看着他走上到槅扇前,略微犹豫一会儿,也把耳朵轻轻贴了上去。
呜咽声很低,断断续续的,像是把脸闷在枕头里发出来的声音。与以往不同的是,少女这回的泣声多了些痛苦,少了些无理取闹后没有得逞的委屈。
谢春芳把手扶在门沿上,作势要推,可当一双乌黑透亮的眸子里闪过几分阴狠,他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胸膛微微起伏一阵,冷哼一声便把手放下了,转身就走。
夕雾以为他就这样不管小姐了,心下一急,张口叫了声督主,就见他停下了脚步,立在了台阶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旁的秦氿见状,想了想,从小火者手里拿过干爹的披风搭在臂弯,凑上前略微试探:“干爹,这儿是风口,您仔细着凉。”
这话的意思,是暗示他别别扭太长时间了,要么回去,要么进小姐屋里安慰她去。
可谢春芳却不走寻常路,抬眼望着头顶的圆月,忽然感叹道:“这天儿真冷啊,都快三月十五了。”
今年入春入得快,与往年相比,真不算冷的。
秦氿闹得一头雾水,他自是想不到干爹突然发出感慨,是想到了十三年前的那个三月。
因前一年庄稼里闹灾,村里收成不好,勉强熬过一个严寒的冬季,家里独自照料两个孩子的母亲再支撑不住,决定把才两岁的小女儿卖给从扬州来的人牙子。
谢春芳是在人牙子上门来的时候才知道的,那天雪下得很大,他拽着母亲的衣袖,哭着哀求她不要卖掉妹妹,他可以去码头给人运货,补贴家用。
可母亲却哭着说:“你长得这么瘦小,去码头运货,人家能给你几个铜板?你快放手吧,不然再这样下去,我们都活不成了。”
谢春芳的确生得比同龄人瘦小,那是营养不好的缘故,可那日他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从母亲手里抢过了妹妹,撒腿就往村外跑去。
身体孱弱的母亲没有追上他俩。
他抱着妹妹在后山晃荡了一会儿,直到两个人都饥肠辘辘。可他不敢回家,便徒步走了一个时辰进了城,看看有没有好心人赏他们点饭吃。
没想到,正巧在大街上看见御马监招人的告示,旁人都对此嗤之以鼻,他却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做宦官的这些年,他承受过无数折辱,可他从来没有后悔过。
因为,他曾有过一个会在别人嘲笑他时维护他的好妹妹,直到萧家那个男人的出现,夺走了他唯一的安慰,他很不想承认他天真烂漫的妹妹已经不存在了,可又不得不认清这个事实,以至于在短短的几日内就被恨意吞噬。
今夜他听说宴会上发生的事,心里也没有什么触动,若不是太子替那小丫头说了几句好话,再加上梅姨娘在一旁撺掇,他也不会心软跑到这儿来。
可这会儿来了,他又后悔了,想着要回去。他自己对此并不意外,他一贯是有原则的,既下定了决心,不原谅任何一个伤害过他的人,就不会再改变。
四个丫环不再把希望放在督主身上了,又把耳朵贴了回去,听着听着,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但督主还在,她们不好就这样开门进去,便先提醒道:“督主,屋里好像没声儿了,小姐会不会......”
谢春芳猛地回过身,屏气凝神听了一阵。
好像真的没声儿了,一点儿也没有。
他心里骤然腾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三两步便走上前推门闯入。
丫环们一窝蜂涌了进来,跟在谢春芳屁股后头往卧房快步走去,一个个探头探脑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
当卧房入口的棉布帘子被掀起,谢春芳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