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锦柔血崩难产而死的时候,正是三月阳春好风光。
她背靠着墙面坐在地上,鲜血混着羊水从她的身下流出,一直蔓延到房门口,远远望去,像一条蜿蜒流淌的小溪。
蜷缩在两腿之间的那团粉肉,从掉下来后就一直没有声响,薛锦柔起初想俯身去探探那团粉肉是否还有气息,可几番尝试过后,却发觉自己疼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只好静静等着她外出的婢女珠兰采买归来。可随着自己的生命一点一点的流逝,薛锦柔想,她和这个孩子,兴许都活不成了。
薛锦柔身为山东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佥事之女,自小就没吃过什么苦头,却在嫁去申家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险些被丈夫的长兄醉酒奸污,幸而路过的长嫂及时将她救下。可他们因为担心她怀恨在心,坏了申大爷的仕途,便联起手来反咬一口,坚称是她因丈夫远征,不甘寂寞勾引了丈夫的兄长。
偏偏家中主持公道的申老夫人是个早在没过门时便与申老爷珠胎暗结的狠角色,碍于丈夫元配的阻拦,她一直在外熬到元配死了才有机会进门上位,她恨极了元配留下的孩子,便趁此机会,颠倒是非,将薛锦柔赶去了东门外的庄子上闭门思过。
薛锦柔知道大房的恶毒,但她秉持着身正不怕影子斜的道理,只想安分守己的坚持到丈夫归来为自己做主,可没过多久,她就发觉自己有了身孕。
未免夫家得知后,将自己腹中的孩儿污蔑为大爷的种,她只能带着婢女出逃,在京城中东躲西藏,好不容易才寻得了这隐蔽的藏身之处,没想到,却在婢女正好外出时,被夫家的人找上门来。
薛锦柔认得,那女孩儿是大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凶悍得很,气势汹汹地闯进屋来,看见她挺着个大肚子,一口便咬定她从庄子里逃出来,是为了藏匿肚子里小野种,骂她是让申家丢人现眼的贱货,嚷嚷着要带她到老夫人跟前去,打掉这个有违人伦的野种。
两人争执拉扯之下,薛锦柔不慎跌倒在地,当即便见了红。
那丫头预料到要出人命,慌慌张张地跑了,跑时衣角被求救的薛锦柔生生撕扯下来好大一块布料,到现在还死死地握在手里。
可能,真的是天要灭她,一切才都来得那么的刚好。
只是可惜了她与申时宴的孩子,都还不知道是男是女。
她回忆起自己短暂的一生,自认不曾做过什么错事,能为她和她的孩子招惹来天谴。
相反,她自幼便没了母亲,她的父亲薛植,更是个一生为大梁守卫东南沿海,抗倭二十余载,声名显赫,受人爱戴的大人物。为了专心抗倭,父亲将家中仅有的一颗独苗苗,送到了京中外祖母的家中养大,自己则在四年前死在了战场上。
不知父亲在天之灵,看见她被夫家作践至此,心中会作何感想。
地上的血凝住了,薛锦柔浑身发冷,双唇和面色苍白得犹如死人,胸腔里却反而腾升起一股莫名的燥热,让她感觉难受至极。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生命就要这样憋屈的结束了,连悔恨都来不及,只能缓缓闭上了眼。
忽然,屋里响起了一声小小的婴啼,薛锦柔后仰的脖颈一顿,紧接着,那婴啼声渐渐大了,嘹亮了,响遍了整个屋子,像万箭穿心般,穿进了薛锦柔的耳朵里。
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往两腿间看去,看见那在半空中抓握抖动的小手,满心的绝望,化为了无尽的泪水,从眼角流下。
“不哭,娘亲在这儿呢,娘亲在这儿呢......”
薛锦柔强忍着剧痛,想爬过去抱一抱她的孩子。可产后疼得散架的四肢早已不再受她的控制,她用尽了剩下所有的力气,也只艰难地弯下腰伸出一只手,怎么也触碰到孩子。
眼见孩子哭得越来越无助,薛锦柔克制不住开始哭出了声,泪水奔涌。她从未像此刻这样后悔和痛苦过,即便先前以为她的孩子已经死了。
哭泣很快消耗完了薛锦柔所剩无几的力气,当她最后一丝气息从唇边散去,她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腕子垂了下来,掉进了血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