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槐序是被热醒的。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土黄色的大巴车上,车里挤挤挨挨地坐满了人。
明明是两个人的座位却挤着三个,更有甚者直接坐在地上。
拖着麻袋的,抱着孩子的,抽烟的,打呼噜的应有尽有。
现在又是夏天,车里的味道自不必说。
哪怕开着窗户,依旧是止不住的汗臭和闷热。
方槐序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连忙伸手捂住口鼻才没让自己吐出来。
这是哪儿?
他不是刚从孟朝结婚的酒店出来,然后一不小心出了车祸。
怎么一睁眼反而到了这里?
正当他不知所措之时,就听最前面的司机扯着嗓子喊了一句,“梧桐镇有下的没?”
梧桐镇?这不是他姥姥住的地方?
他怎么回到这儿了?
还没想明白,就听他身旁一道温柔的女声响起,“有,师傅前面靠边停一下车。”
方槐序听见这道声音,头猛地抬起,看向坐在他旁边的女人。
然而她的动作更快,还没等他看清,就已经拽着他的胳膊向车门口挤去。
两人好不容易才下了车。
刚刚在车里实在憋得难受,因此他们没急着走,而是站在一片树荫下换口气。
梧桐树的清香和着淡淡的微风吹过,这才让方槐序得了片刻喘息,然后抬头看起眼前的人来。
他面前站着一个比他稍矮的女人,中长款的红裙包裹着她修长婀娜的身体,一头乌黑的秀发烫成的是当下最时髦的大波浪,斜背着一个棕色的包。
此时正弯着腰在包里找着什么,很快就见她掏出一把伞递了过来。
她手很漂亮,手指又白又长,像是上好的白玉,碰到他时带着温润的凉意。
“把伞撑开,太阳太大了。”
方槐序接过,却没动,只是握着伞的手指不断收紧。
“怎么了?”女人见他半天没有动作,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然而方槐序只是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嘴唇颤了几颤,才终于喊出了那个在心底尘封了多年的称呼,“妈?”
祝蝶被他这反应弄得奇怪,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有些担忧地问道:“是不是热着了?那我们快走,姥姥家就快到了。”
“嗯。”方槐序说着低下头,沉默地撑开伞,大半都打在了她那边。
天气太热,祝蝶一心都是赶紧赶路,因此并没有仔细看。
否则她就会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方槐序的眼眶突然红了。
虽说一路上走得匆忙,但不知是不是近乡情更怯,眼看就要到姥姥家,祝蝶却突然又不敢走了。
在巷口徘徊了好半天也没敢进去。
方槐序自然知道是为什么,因此也没催,只是默默地陪着她。
平时短短十分钟的路今天却走了半个小时。
终于,那扇熟悉的朱红色大门映入眼帘,然而祝蝶对着不远处的那扇大门看了半天,却始终踟躇着不敢向前。
好不容易一步步挪到了门口,却怎么也不敢敲门。
方槐序见状,知道她还是迈不过那道坎,于是干脆抬起手替她敲了起来。
祝蝶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似乎没准备好一般向后退了一步,有些无措地捏紧了手中的包,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方槐序只当没看见,而是像从前的无数次那样,从善如流地继续敲起了门,“姥姥开门,我回来了。”
很快,里面便传来了脚步声,边走边问道:“谁呀?”
话音刚落,大门就被打开,里面走出来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
老太太穿着一身灰色的凉衫,戴着老花镜,白了一半的头发一丝不苟地被她扎在脑后,挽成了一个小髻,看起来很是利索。
只是整个人瘦得厉害,衣服像是挂在身上,风一吹空空荡荡的,说话稍一用力,就能看到脖子上的青筋。
“你……”老人的目光从他身上滑过,语气中带着迟疑,然而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一旁的祝蝶。
老人的瞳孔瞬间放大,声音突然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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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吗?张秋兰她闺女回来了,还带回来个外孙。”
傍晚时分,燥了一天的温度终于降了下来,大家纷纷拿个扇子坐在门口的石凳上乘起凉来。
大家都在一个巷子里住着,谁家有点事儿根本隔不了夜,不一会儿就传得满天飞。
刘桃正在择菜,闻言有些惊讶地停下了手中的活问道:“你是说祝蝶?”
“对啊,她家不就这一个闺女,不是祝蝶还能是谁?”
“呵,回来了,这么多年还以为死外面了呢。”
“害,怎么能这么说话。”
“咋?哪句说得不对了,这丫头可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张老师丈夫走得早,就她这么一个闺女,从小当眼珠子护着,就盼她平平安安长大,考个大学,谁知道最后……啧。”
“行了行了,过去多少年了。”刘桃抬眼看见儿子还站在不远处,不想让他听这些,连忙打了个圆场。
“怎么,她敢干还不敢让人说了,那我今天还偏要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