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子都淹没在了厚厚皮肉里。
一双由于太过肥胖,脚趾头全从凉鞋里挤了出来的脚,停在了林三酒身边不远处。
“你怎么这么瘦?”直到这个人开口说话,林三酒才意识到对方是个女人。她年纪不小了,头发里掺杂着银灰,油腻腻地在额前垂下几绺。然而那一双**似的眼睛中,却闪烁着警惕狐疑的精光:“你两手空空的,是怎么回事?”
“我吃完了。”林三酒想了想,仔细打量了一下她。这个怀抱着几个大纸袋的女人,总是让她感觉有点儿熟悉。
“吃完了?你知道多穿件外套,你不知道多带点吃的?”她舔了舔嘴唇,依然舔不干净油光。“在花生镇上,你竟然瘦得像一把排骨一样,真可耻!我们的物资如此丰富,生活如此幸福,偏偏你还要保持出一副瘦伶伶的样子,给奥夜先生丢人!你是不是对我们花生镇有意见?”
林三酒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胖女人虽然声疾色厉,却一直将嗓音压得低低的,所以始终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你要怎么样?”她盯着对方那张失去了边缘的面孔,试图找出一个相识的轮廓。
胖女人又舔了一下嘴唇。
怒气突然从她脸上消逝了,如同化了的冰雪。她左右扫了一眼街道两旁的镇警,见附近无人注意她,这才低声笑了一句:“我实在带的也不多,但是总不能看着你这样饿着可怜,给我们花生镇丢人!”
她话还没有说完一半,已经一伸手,将怀中一个大纸袋重重塞进了林三酒胳膊里。“你自己掂量掂量,拿不拿吧!”她像是怕人瞧见似的,刚一摆脱掉了一袋食物,立刻转身急急走进人群;以那样肥壮的躯体来说,移动速度可真是不慢。
说来也怪,直到她一转身,林三酒才突然意识到她正是当初告发自己不是本镇人的那一个女高中生。
对她而言不过是短短几个小时,对方却已经走完了大半的人生。
她急忙几步冲了上去,一把按住了女高中生的肩膀:“喂!”
对方似乎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林三酒的时候,她那双眉毛猛然挑高起来,一股凶相已经作势欲扑——林三酒忙压低声音:“我认识你!”
“那有什么好奇怪的?”曾经的女高中生冷笑一声。
林三酒瞥了一眼她怀中剩余的几只纸袋,轻声道:“如果你愿意和我聊聊,回答我几个问题的话,我会把你所有的食物都接过来。”
花生镇民们显然也觉得这么大量的食物,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负担;她本以为自己这个诱饵肯定不会有错,没想到那女高中生却白了脸色,又急又慌地低声骂了她一句:“你瞎说什么东西!”
“你不是吃得很累了吗?”
“你懂什么!”她这一次,似乎是动了真怒:“吃东西累了,不是很正常吗?歇一歇再继续吃就好了!谁吃东西不累?你别以为我分你一些东西就怎么样了,奥夜先生为了我们创造出一个这么美好的镇子,我愿意为他、为了花生镇,一直吃下去!”
她话音一落,劈手就来夺林三酒怀中的食物袋子。就在这个时候,路边的镇警发觉了不对,遥遥地扬声喝了一句:“你们干什么呢?分开,都分开!不允许结伴散步!”
女高中生仿佛被电打了一下似的,马上缩回了手,重重瞥了林三酒一眼,又一次快步走远了。
林三酒抱着沉沉一袋子食物站在原地,目光从肥胖的人群身上一次次梭巡过去。煎烤的肉类气味、油香气、调料气息一阵阵扑向她的鼻间,却一点儿食欲也没有勾起来,反而叫她一阵阵地想吐。
刺青男人临场胡乱改编的那几句诗,再一次从她脑海中响了起来;只不过这一次,她回忆起的是它本身的原貌。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Rage, rage against the dying of the light.
她一边想,一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
阳光下,两个青黑色的小字正清楚地渗在皮肤纹理之中,如同天生一般。
自由。
这才是她真正得到的那一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