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从他母亲被黛小娘下毒害死的那一日,他就明白了这个黑暗糜烂的地方唯一的生存法则。
父亲不会相信一个毛头小子从而怀疑偏爱的小妾。
宠妾灭妻这种事,不常有,却是有的,特别是在当家主母身子骨本身病弱而又出身低于夫家的情况下。
虽低不了多少,却仍是要仰仗夫家鼻息度日。
幸而母亲与房太后私交甚密,沈昭淮这才有在宫中平安长大的机会。
不知父亲是不是对母亲的死有愧,这才早早将世袭的爵位传给了沈昭淮。
也许也不是,只是因为沈昭淮懂得了生存的道理,黛小娘的庶子才没有得以出世的机会。
失去生育能力的妾,在这府里日益衰老,青葱岁月能有几日,这恩宠,又有几分经久不衰的意味呢。
他就是要让他们看着,他所重视的东西,动了就要付出代价。
这是他的执念,是他的梦魇。
每每回忆起母亲七窍流血的死状,沈昭淮总是充满了对黛小娘眦目欲裂的仇恨。
死,对于她来说太轻松了,一个贪慕虚荣重视权势的女人,失去,才是最残酷的刑罚。
将门无犬子,他是虎,而一山不容二虎,所以所有对他产生威胁的东西,他都会,清除。
包括他未出世的弟弟。
他的生命本身就是原罪。
他想着,不自觉自嘲一般地抿了抿嘴。
“将军?“陆耿看着沈昭淮意味深长的目光不寒而栗。
“将军“他又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沈昭淮这才回过神来。
每当回忆起这件事,总是不自觉的有些失态。
“家主在正堂花厅等您…“陆耿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头,正看见沈昭淮瞬间阴沉下来的面色。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走吧“沈昭淮边说着边大步流星地向着花厅走去。
父子相见,竟是静默两无言。
面对父亲,沈昭淮心里翻腾了太多情绪。仇恨,激动,以及让他心生厌恶的尊重。
终归是父亲,沈昭淮不想,也不愿与他为敌。他既然生下他,抚养他,他就有义务敬爱他,甚至成全他。
成为他的一枚棋子。
沈昭淮明白,他的前半生,都是作为一颗棋子,而非一个儿子。
“昭儿“沈巍看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沈昭淮,一时有些失神。
“父亲“沈昭淮敛下眼中多余的情绪,淡淡开口。
“我的昭儿,长大了“沈巍说着,绽开了一个欣慰的笑容,脸上长期保持呆板表情的皮肤因为突如其来的笑容而不和谐地堆积在一起,显得有些诡异和滑稽。
当沈巍的大手抚上沈昭淮的肩头,那一刻他是怎么想的呢。
激动,不甘,委屈,释然还有厌恶。
沈昭淮鼻头有些酸涩。
原来父亲也有思念他的这一面么?
“昭儿,你的亲事为父为你寻了张尚书的女儿…“
“出去“沈昭淮冷冷地打断了沈巍兴高采烈的发言。
“什么…“沈巍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己的儿子。
“我说出去“沈昭淮感受到右肩一阵撕裂的痛,也许不是伤口裂开了,是心口。
他猩红的眸子死死地盯住眼前的男人。
“逆子!“沈巍气急,又被沈昭淮的眼神震慑着向后退却几步“为父这是为你好!“
“如果我没记错,您从把爵位袭给我那日起,就是一介草民了“沈昭淮眼里一片清冷,没有不甘,也没有仇恨,只剩下无尽的落寞与无奈。
“什么!“沈巍这才如梦初醒般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儿子的脸。
他拿他当棋子,却忘了除了执棋人,棋子本身才是颠覆棋局的关键。
“杀了你,很容易,毕竟我是一介莽夫,不懂什么仁义礼智信,顶多背上一桩不肖的罪名“沈昭淮转过身去,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直坐在椅子上。
“不过要是杀了你,恐怕我也不会有什么很坏的下场,毕竟我几乎所有的痛苦,都来源于你。“
沈巍愣愣地看着那个熟悉而陌生的背影,突然从脚底升起一阵寒意。
他好像,真的要失去这个儿子了。
他对他,明明是有怜爱的,毕竟是独子,尽管养在宫中,父子间多少还是有些感情。
“昭儿…爹不是…“
“好了,陆耿,送客吧“
沈昭淮挥一挥手,陆耿低着头做个揖,对着沈巍小声道了一声“请“
“昭儿…“
沈巍又唤了一声,张张嘴,总归还是说不出话来。
脚步声由近及远,转过两道弯,彻底消失了。
沈昭淮的一颗心也瞬间跌落谷底。
不过这样也好,沈昭淮无力地牵了牵嘴角,如此一来,没什么牵挂做事也便能放开手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