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上, 梁坤看着手机刚收到的信息,头也不抬说:“出去做什么。”
丁雪瞪他一眼, 坐到床边继续整理浔州老家这里留着的、早些年的几大本相册。
里面有两岁的梁径, 参加婚礼,蹲小茶几边玩玩具车,身边围了好多长辈, 个个面带笑容。唯独这小子面无表情,全当空气。镜头照他也不理, 只低着头推小汽车往前开路, 模样专心。倒是头顶发旋乌黑,瞧着十分可爱。长到四五岁, 镜头前就有些配合了。笔直站着,面带微笑,一双漆黑的眼注视镜头, 十分适宜的表情,身边簇拥着几个堂兄弟、表姐妹, 个个笑得比他开。
丁雪记得在时舒家看到过差不多年纪的相片。
两三岁的时舒对着镜头笑得找不到眼睛。明眸皓齿,雪一样的小人, 玲珑剔透的。照的相更是多到数不清,好几大册都是他两岁到三岁的。仿佛有天生的镜头感, 眯眼对人笑、害羞捂脸笑、仰头大声笑、还有哇哇大哭的时候,眼泪鼻涕糊满脸,黑白分明的眸子浸在眼泪水里,对着镜头委屈死了。
丁雪拣出梁径格外可爱的几张, 收好。其余一些瞧着不是那么可爱的, 她这个亲妈就没收。
再往前翻, 是梁坤的一些照片。
有他和几个堂兄弟在国外留学拍了寄回来的, 上面还留着邮戳的钢印痕迹,其中就有梁培梁圹两兄弟。还有少年时在学校参加活动拍的几张,底下也印着红色的日期标识。
照片全都有了年头,发黄发暗,画面里的人却依旧周正俊朗。
丁雪朝坐在不远处的梁坤看去。
少年的影子早就不见。中年严肃,行事果决。但其实骨子里还是很随和的,尤其面对小辈。这两年身体原因,加上不在位子上做事,脾性倒是愈加宽容,往年里和老爷子分庭抗礼的气势褪去不少。
——丁雪是明白他的。
车祸昏迷多年,醒来发现好多事都变了。最大的一件莫过于自己儿子和时舒的关系。真是世道不同了。每每和她说起,梁坤都觉得不可思议。但这件事并不是无迹可寻的。反应过来再慢慢往回看,似乎也能接受。
不过说到底,丁雪觉得,这件事对梁坤的冲击远没有另一件来得深刻。那时梁坤醒来,梁老爷子公司会议场上听到消息,赶来见他。父子隔着几步对望,老人家满头白发。梁坤当即红了眼眶,眼泪也很快流了出来。
明明记忆里的上一秒自己父亲还是一副闲云野鹤、精神矍铄的模样,闭眼再睁眼,眼前的父亲却蓦地白发苍苍,身形微偻。
那一阵,梁坤觉得自己对不起年迈的父亲,对不起很多人。
这份愧疚累积在心底,对人对事,便都有些变了。
最底下的一本相册,封面都看不清了。边角磨损得厉害。里面还存着一张梁老太太在世时的照片。有背景、有布置,估计是家里特意请人来拍的。十分年轻的模样,眉眼熠熠,身姿婉转,蹲在摇篮边,握着摇篮里小婴儿的手,朝向镜头的笑容明艳,带着点少女的娇憨。看得出来,是被人如珠如宝地呵护着。
丁雪把梁老太太照片小心拿出来,另外存了,准备找时间给老爷子送去。
手头照片拣得差不多,丁雪翻了翻,翻回梁径的,她低头看着照片,对梁坤说:“我发现你现在对你儿子格外纵容。”
闻言,梁坤好笑,抬头道:“什么叫‘我儿子’。”
“不是你儿子啊。”
丁雪忍不住笑,摸了摸照片上梁径稚嫩的脸庞。
窗外绿意清冷。
暮色在朦胧的雨中一点点降临。
“梁圹又找你了?”
身后许久没动静,丁雪放下照片,起身过去,在梁坤身边坐下。
梁坤没说话,把手机递给丁雪。
写了好长一段。
丁雪一行行往下看,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梁培到底怎么了?怎么听他的意思,好像要判刑?”
“上次来不是还说把钱还上就好了吗?这又闹得哪一出。”
“嘴里没一句准的。”
梁坤摇头:“不清楚……要去问梁径。”
他心里也打鼓。
上次梁圹来找他,声泪俱下的,就说钱的事,官司一带而过。这会话术却翻了个个,让人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看着自己妻子,笑了下:“现在你儿子当家,你去问问。”
“你儿子的事,凭什么我去问。”
丁雪也笑,她把手机还给梁坤,仔细看了自己丈夫几眼,问道:“在想什么?”
梁坤拧眉,不作声,半晌道:“我就是觉得奇怪。梁径也不和我们说,我担心这件事闹大了……”
“能怎么闹大。犯法还有理了?”丁雪记得梁坤出事前的那顿饭局。如果梁坤没有在饭局上被气成那样,后面出事,也不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他两次求到我这里,应该是没有办法了……”
梁坤慢慢道:“如果事情有转机,他是不可能来求我的。”
“你看他这两次说的。先头说钱的事,现在又说梁培身体不好——连起来是什么意思?就是说这件事很严重,梁培要被收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