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小动静,砸在他的帽子上,听着十分可爱。
除了小时候对陈若的一些依稀印象,之后方安虞脑子里冒出来的,就是这两年零零碎碎见到的陈若的样子。
他至今记得十八岁在显云寺的那场偶遇。
一边担心暑假作业完成不了,一边又很想和时舒玩,于是就带着作业去。
素斋馆里三心二意写作业,脑子里想的却是时舒玩到哪了,想着想着,又想吃东西——他虽然三心二意,但内容不是学习就是玩和吃。
那个时候,脑子里对陈若的出现,比不上一碗香喷喷的小馄饨来得深刻。
陈若说他一会有比赛,问他会去看吗?
很奇怪,他见到他带着作业来玩,一点都不意外,也不笑他。好像在他的印象里,这些年的空白、没有交集,并不妨碍他对方安虞的了解。
他了解方安虞,就像了解一局最基础的入门棋,毫无悬念。
闻言,方安虞无比震惊,好像他说了什么十分奇怪的话,他回陈若,我才不看,这辈子都不看。
陈若就笑,笑着低下头,自言自语道,怨气这么大。
说着话的时候,他手上闲闲散散打着谱。落在棋盘上的眼神似乎都是雕琢过的,精深持重。
他们相差一岁不到,陈若身上却不见一丝一毫的少年气。
他两指拈着棋子,好似僧人庐前听雪,满眼的千山鸟飞绝,有种超脱世外的气定神闲。
那个时候,外界对他的评价,就是少年天才、已臻化境。这一生,都是属于围棋的。
方安虞听到了,不满,我又不是你,你又不是我。
顿了顿,他又小声说,反正你是不会懂的。
他依旧孩子气十足。
一句话里,有讨厌,有烦闷、有不想理,还有一点好奇、一点观察、一点无聊。
陈若却没再说什么。
两个人相对而坐。
其间方安虞写完了两道题,吃完了一碗小馄饨。
其间,陈若抬头看他三回,第三回终于忍不住似的,笑着说:“还写作业吗?不写陪我下这局——不难的。”
方安虞大惊失色,拿起作业本就要跑,陈若立即伸手捉他手腕,笑得不像个国手,“好了,逗你玩的。”
方安虞十分愤恨,拍着作业本坐下:“一点都不好玩。”
说完,他又补了句:“你不懂。反正你不懂。”
陈若也正色:“那我道歉。”
——可“你不懂”三个字,几乎贯穿他们之后的两年。
他们之间似乎总有个屏障。
因为不懂彼此。
陈若确实不懂方安虞。
他们之间隔着的,不是少年天才和普通高中生的区别,而是人生际遇、心境锻造的区别。
而当这些遇上最直白的情感,即使是陈若,也变得无所适从。
方安虞,一下从入门的棋局,变成他人生最难解的一局棋。
他不知道他的心意,或者说,他不知方安虞到底何时才会开窍。
而当他真的开窍的时候,他又无比希望这一切能换个方式重新来过。
方安虞也看不懂陈若。
最开始,高考之后,他们之间断断续续的交集让有点懂事的他逐渐觉得,做个朋友其实也不错。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小时候的恩恩怨怨真的可以不必再提。
更重要的是,有个功成名就的朋友,简直不要太爽——当然,这是从闻京那得到的启发。
可是后来,方安虞发现,陈若要的,与他想当然的,根本就是南辕北辙。
他往前二十多年的人生,除了幼年面对围棋时陷入了那种完全的不知所措,剩下的,只在那时面对陈若的时候。
陈若喝多了,嘴唇都是滚烫的。
他靠在他肩上说着语无伦次的话,说他太胆小,这种事还不敢和妈妈商量。语气里有一丝方安虞察觉不到的宠溺。
那个时候的他们,很像发小间的相处,在方安虞看来,也是可以一起说些有的没的话的好朋友。
甚至他都能和陈若说起幼年学棋的一些沮丧时刻——当然都和他有关。陈若则表现得有些奇怪,好像在高兴,又好像真的在替他难过。总之,方安虞看不太懂。不过他也不常提就是了。
方安虞单纯地以为他喝多了、脑子也竖不直,他一边想要扶正陈若脑袋,一边不好意思地解释,也不是不敢,只是在他妈那里,事情总是会变复杂,还不如找你。再说了,之前你师兄复出,还是我写的新闻稿呢。怎么样?反响不错吧?投桃报李,帮我一个小忙也不算什么。
他思路清晰,说得头头是道、洋洋得意,陈若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行不行啊?”方安虞催促:“之前还说没问题的。”
陈若不说话,视线从他小时候和他打架磕出来的、只有一只的梨涡慢慢往下,他凑近方安虞脖颈,鼻尖挨着,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
方安虞没听见,等他低头想去看看陈若表情、再问一句的时候,嘴唇就被肩上抬起头的人吻住。
那一刻,方安虞找到了小时候下棋的感觉。
头晕眼花、手脚冰凉、冷汗直下。